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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我會恨他。」

  街道上再次一片肅殺,孝榆第一次從一個人口裡認真地聽到一個「恨」字,心裡一陣發寒,「你說的『在乎』,是指要他爰你嗎?」

  「不,」朗兒的微笑笑得那麼虛無,「我只是指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織橋會為我哭嗎?」她凝眸想了想,「我只是想知道這個,我是不是可有可無的?」

  「你是一個比我好十倍的女人。」孝榆說,「也許不止十倍。」

  「那些沒有用。」朗兒與孝榆已經走到醫院門門,「你看我們不管怎麼走,都會走回到這裡來,就像魔咒一樣。」

  手術室裡。

  「織橋……」輔助的醫生低低地呼叫了一聲,織橋一刀劃破了手套,幸好沒劃破皮膚,今天看起來織橋的狀態不大好,「要休息一下嗎?剩下的我來處理。」

  「嗯……」織橋已經知道再堅持下去絕對要出錯,傷到病人的神經,點了點頭退出,在手術室裡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滿身都是汗水,從來沒有做手術做得這麼累,這種累從神經深處滲透出來,侵蝕他的意志力,讓他眼睛模糊。

  其餘的人繼續忙碌的手術中,織橋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無力也無奈,被排除在他習以為常的世界以外,他無法影響別人,即使他退出了,手術也依然進行,也許這個他為之投入了很多激情的世界並沒有他所想像的那樣需要他……那麼他最初是為什麼決定要當醫生的呢?因為當醫生很帥啊……

  為了這種簡單的理由他去了坦桑尼亞,看到了許多不想看也從來沒有看過的事情;而後去了美國,再回來的時候仿佛和四年前全然不同,他以為他成熟了,他經歷過了許多,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簡單的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的傻瓜。但是其實不是的嗎?其實無論經歷過多少,他始終還是那個天真的以為世界必須圍著自己轉,每個人都必須為了自己而活的織橋,正因為他如此天真自信,所以孝榆的存在是如此自然,沒有懷疑過她是不是獨特的。結果最終事實證明了他沒有那麼重要……他望著手術臺上忙碌的人影,世界沒有了他不會改變,別人沒有了他也許會更加快活些,他其實根本沒有那麼重要,那麼他所謂「完美人生」的驕傲又從何而來呢?

  他為了做一個好醫生這件事,犧牲了很多付出了很多,甚至連愛情都輕易錯過,事到如今——他抬起手擦掉額頭的汗水——事實證明:其實世界上並不缺少好醫生,那麼他的努力和錯過豈非都只是一場笑話?

  他為了什麼錯過了和孝榆的愛情?

  究竟是為了什麼?

  只為了坐在這裡看嗎?他輕笑了一聲,是徹徹底底地自嘲,不,為了證明他沒有錯,他必須做到最好——必須證明他比其他人都好,然後才能證明自己去了坦桑尼亞是對的,才能證明那時候那樣離開她——是無愧的。

  為了證明自己並沒有錯,他必須做一個好醫生。

  「椎管那裡……」他擦掉汗水站起來和其他人一起努力,通過顯微鏡眼睛特別累,但無論如何事關一條生命,他必須做到一個第一流醫生所能做的一切,那是他的理想。他的出發點也許不純不正確:僅僅是為了很帥和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愧對孝榆而成為一個好醫生,但他確實就是一個真正的好醫生。

  四個小時過去,手術完成。

  織橋長長籲出一口氣,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輩子沒有這麼累過,累得像全身骨頭都化成了軟骨一點力氣沒有,想找個人靠,卻只想到孝榆,又轉念想到朗兒他的頭就更昏,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呂醫生?」護士發現他不大對勁,過來看他,「怎麼了?」

  織橋懶懶地答:「昨天和今天沒有吃飯,大概血糖過低,給我靜脈注射葡萄糖吧。」他懨懨地倚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

  「哦。」護士嚇了一跳,跑出去和其他醫生說,很快一群人圍在織橋身邊,噓寒問暖都是善意,卻讓他發昏的頭昏得更厲害。

  醫院門口。

  「我就走到這裡吧。」孝榆說,「我還要回去上班。」

  朗兒默默地看著醫院的大門:「那我也走到這裡吧,今天我沒班。」

  兩個女人開始往回走,孝榆開始會笑了:「我沒有想過要搶織橋,」她難得說得淡淡的顯得很平靜,「我也不知道織橋是怎麼想的,從小就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我們只是不停地吵架和互踩而已。」腳步稍微停了一下,她站住對朗兒說,「我雖然不知道織橋怎麼想,但是知道他……不會故意傷害人的,他會和你在一起肯定不是為了故意傷害你,他對我說過打算和你結婚,如果你覺得他不夠在乎你,也許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幹什麼,他不是故意的。」

  孝榆說得很誠懇,朗兒卻想笑:「你真的懂他,」她輕輕歎了口氣,「他畢竟是個被人寵壞的孩子,做事……一直都那麼任性,也許我真的不該氣他害我,也許真的連他自己都不懂自己在想什麼,也許其實根本沒有人有錯……他真的有說過打算和我結婚嗎?」

  「嗯。」孝榆說,「真的。」

  朗兒笑了:「我只要有這句就好,什麼都值得了。」

  「朗兒,你笑起來真漂亮。」孝榆歎氣,「氣質美女啊——」

  「孝榆,你愛織橋嗎?」

  「不知道,也許真的喜歡吧?還是喜歡過?」

  「織橋和我在一起,你不難過嗎?」

  「……」孝榆枕著頭看高樓大廈旁邊因為陰天而顯得像個咸鴨蛋黃的太陽,「難過,但是有什麼用呢?我難過了你們會分手嗎?還是因為我難過了,你們在一起就錯了?沒有那種道理,不管織橋怎麼想,既然他選擇和你在一起,最應該的事就是繼續和你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沒有什麼複雜的道理。」她笑笑,「既然已經發生過那麼多事,經過了那麼多年,很多事都已經不能重來,我難過不難過,或者究竟是不是真的愛織橋,又怎麼樣呢?」

  「因為已經發生過很多事,經過很多年,感情就比不過現實……」朗兒輕輕地說,「聽起來很傷感,孝榆,你恨我嗎?」她的影子在陰天的太陽裡淡淡的,也斜斜的。

  「為什麼要恨你呢?」孝榆笑了起來,一手圈住朗兒的脖子,凝視著眼前的高樓大廈,「別傻了,我嫉妒你,真的。但是不恨你,恨你什麼啊?不要用這麼嚴重的詞好不好?」她笑得很燦爛,「我還沒有聽過真的有人說『恨你』什麼的說得這麼認真呢。」

  真是個……很奇怪的女孩。不知道為什麼,朗兒淡淡地笑了,和孝榆在一起的感覺真好,她開始漸漸地瞭解,為什麼織橋會愛她愛了那麼多年一直沒有明白,因為孝榆給人的感覺太自然,就像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和她在一起很開心,會帶走別人不開心的感覺,「孝榆,如果我說——」朗兒反手握住孝榆圈住她脖子的手,「如果我說織橋他是愛你的,一直都在愛你,你會怎麼樣?如果即使發生過這麼多事經歷過這麼多年,他還是在愛你……」

  「那傢伙已經不是孩子了,」孝榆的眼色很寂寞,雖然說得並不感慨,「二十六歲的男人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管他怎麼想,他應該給你幸福,不是嗎?」她接著笑,「上大學的時候我幫他挑過好多女朋友,那時候太年輕可以輕率,但對於朗兒,我相信織橋不是輕率的、」她正色看朗兒,「我相信讓織橋考慮結婚的女人,絕對是好女人。」

  朗兒用力掐了她一把,狠狠的,讓孝榆很愕然,她一下縮回圈住朗兒脖子的手,大惑不解地看著她:「幹什麼啊?我又沒有說錯什麼。」

  「可以讓織橋不知不覺愛了那麼多年的女人,又是什麼樣的女人?」朗兒回頭望著孝榆的眼神很豔,有一種淒涼的明豔和決意的溫柔,「他不愛我,我要學會拋棄他,我才能幸福。孝榆,我不騙你,他一直都在愛你,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愛你。」

  她說完了掉頭就走,走出去十步了才聽見孝榆的聲音:「但是他……」

  「我們從來沒有上過床。」朗兒挺直背直白地說,「我相信他和誰都沒有過,他只是……習慣了不能沒有人照顧而找了一個女人陪他,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他是……他只是個很任性的孩子,總是覺得自己是最重要的而已……」輕聲說完最後一句,她微微一笑,徑直往前走。

  「喂!」孝榆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的背影,「什麼啊……誰問你們有沒有上床……你有病啊?」

  「我不和你爭了,不愛我的男人我不要!」朗兒低頭驟然說了一句,「他愛你他不愛我!」說完了她踩著高跟鞋往前跑,很快跑過了街角,頭髮和背影都消失在孝榆眼裡。

  孝榆一直沒有把那句「織橋他愛你,他一直都在愛你」理解清楚反應過來,在她心裡沒相信過這種事,等她終於領會過來這是件什麼奇怪的事之後,驟然見街角那邊一聲震天的刹車聲,腦子裡還停頓著「他愛你他不愛我」的朗兒的聲音,突然街角尖叫聲四起,一個女人摔了出來,倒在地上,一輛公車緊急刹車露出半個車身在街角,那個女人——孝榆狂呆了一下——腦子裡就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倒黴的女人?

  「朗兒——」她大叫一聲追了過去。

  「急診!車禍……」

  市立醫院裡面護士們拉著急行的車床,飛快往急診室跑,車床上的女人滿頭鮮血生死不明,殷紅的鮮血白色的車床,只讓人覺得慘豔無比。

  孝榆追著那車床,一直到被護士攔在門外,呆呆地看著緊閉的門。她滿心都是荒謬的感覺,怎麼會有這麼倒黴的女人?跟了一個白癡變態這麼久,到頭來發現他愛著別人,決定瀟灑地走掉的時候遇到車禍,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倒黴的女人?呆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有些鼻酸,其實朗兒真的很無辜,一股無名火起,為什麼男人可以招惹了女人之後,號稱不愛就可以不負責任地走掉?又為什麼女人總是心甘情願被心愛的男人騙,苦苦地付出然後癡癡地分手?織橋那變態,他知不知道——不管他是不是無意的,他知不知道他有多傷人啊?孝榆狠狠地砸了牆壁一拳,欠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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