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藤萍 > 鎖琴卷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五 |
|
|
|
秦倦搖了搖頭,這個又嫵媚又狡猾的小女子,他真的拿她沒辦法:「匕首呢?」 「在這裡。」她伸出右手,手上握著一明晃晃的匕首,看得出雖非寶刃,卻也是利器。 「你身上帶著火摺子嗎?」秦倦看了一眼天色,問。 「帶著。」秦箏微微斂著眉,這樣子分外豔,讓她雖然遍身泥濘,卻依舊有她的那種如火一般的盛極之美。 秦倦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一跳,當下不敢再看下去,他轉過頭去:「你用匕首斬下樹枝,點火生煙,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 「我不要。」秦箏很堅決地搖頭,她搖頭的時候,更顯她的卓絕之色。 秦倦頗為意外,他一向知道大多數人的心思,卻不明白她的意思:「為什麼?」他以為,她一向是錦衣玉食的小姐,平生沒有經歷過江湖風波,落到這等田地,應該是急著離開的。他也不忍,看她素來華貴的衣裳變成如今這種模樣,更不忍看她憔悴的容色,她是該站在薔薇花海之中,身著紅衣的女子啊! 「回去,就有大哥。」秦箏悶悶地道,她緩緩把臉挨到他的臉上,低低地道:「倦,能不能不要想他們,只有我和你。你——給我一點回憶,好不好?」她依偎著秦倦而坐,把臉抵在他肩上,緩緩閉上眼睛,眼角有淚閃閃發光。 秦倦嗅著她淡淡的幽香,心中驟然一軟。他幽幽地歎了一聲,聲音終於露出了他從未表露的苦澀之意:「給你——回憶?」 「愛我一天,好不好?」她未曾這樣的哀婉,哀婉得像楚楚的眼淚,她也未曾這樣的溫柔,未曾以這樣絕望的溫柔望著他——那一雙眼睛—— 秦倦閉上眼睛,他無法掩飾他心頭的震動與激蕩:「箏——」 「我不要聽,」不再任性胡鬧,秦箏幽幽地道,「我什麼也不想,你知不知道,明年,我就真的要嫁給大哥了。是千凰樓肖飛作的主,他以為,那是你的心願——」她搖了搖頭,「我能說什麼?我什麼也不能說。他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他只是在維護你。」 秦倦能說什麼?他笑得好苦,但又能如何?能怨誰? 「我什麼也不想,假如我真的別無選擇,只能嫁給大哥,那麼是不是說——我這今生今世都已經結束?從今往後,我就只是『秦夫人』?」秦箏慢慢地道,「我只是想要一點回憶,讓我在今後的數十年裡,可以依靠,可以讓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還是好的,至少,我不僅被人愛著,我也愛過人。」 秦倦聲音是啞的:「你恨我嗎?如果沒有我,也許,你便不一定要嫁給大哥,你可以選擇自己的——幸福——」 秦箏搖頭:「無論有沒有你,結果都是一樣,如果沒有你,我的結果是——永遠不知道什麼是愛人與被愛的苦,永遠不知道什麼是幸福,永遠把對大哥的同情與憐惜當作愛。」她頓了一頓,「愛我一天,好不好?」她輕輕地問。 假如還有人拒絕得了這樣的哀怨,那就根本不是——個活人了,那只可能是一個死人。秦倦睜開眼睛,不看秦箏的表情,輕輕地吻上她的唇,他眼裡的淚就滑落到她的臉上,滑落到她的唇間,是苦的。 「倦,我唱一首歌給你聽好不好?」秦倦終於肯愛她,秦箏今生最大的心願終於可以成真,即使只有一天,那也是從下輩子偷來的,她眼睛都在閃光,亮得像明媚的燭火。 秦倦答應了愛她一天,自然不會忤逆她的意思,即使他更寧願這樣看她,看她到永遠,但他仍微微一笑:「你唱吧。」他記得,當年在戲班子裡,她也是這樣一天到晚拉著他,纏著他要唱歌給他聽,結果是常常他不勝其煩,兩個人爭吵起來。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帶笑,知道他也想起了幼時的舊事,輕輕一笑之後,她輕輕地唱了起來:「芄蘭之支,童子佩璽。雖則佩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芄蘭之支,童子佩牒。雖則佩牒,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歌聲悠揚,幽幽有出世之音,像跨越了十年的時光,讓兩人回到了從前。 這是《詩經·衛風》的一首小詩,叫做《芄蘭》。 秦倦近十年沒有聽過這樣清麗的小曲,當年覺得好生無趣,如今卻是癡了。 他靜靜地回想詩意。 芄蘭的枝條啊,彎得那麼漂亮;那個男孩子啊,腰間佩著角雉;雖然他是這樣的得意,他卻不願意喜愛我。他的容貌是這樣的漂亮又神氣,衣帶長垂,飄得讓我心動。 芄蘭的枝條啊,彎得那麼漂亮;那個男孩子啊,把扳指帶在手指上;雖然他是這樣的得意,他卻不願和我親昵。他的容貌是這樣的漂亮又神氣,衣帶長垂,飄得讓我心動。 她是這樣地一直跟在他身後嗎?是這樣一直等著他嗎? 秦箏唱完了,卻見他怔怔地發愣,心下一怔,不禁怒道:「你有沒有在聽啊?」 秦倦一笑,抬起頭來,看著她,也輕輕地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皎人瀏兮。舒憂受兮,勞心搔兮。 月出照兮,皎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