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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秦倦叫不住秦箏,心知要糟:「箏,回來!這裡太——」他連一句話都沒說完;就伏在地上喘息,不住咳嗽,左手按著心口,眉頭緊蹙。他不是不想追出去,而是追不出去。他的身子比之秦箏猶自不如,這一跌,幾乎沒要了他半條命,更扭傷了左足,哪裡還走得動?等他好不容易緩一口氣:「——太危險——」,秦箏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他盡力讓自己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她走的那個方向追去,走了莫約十來丈遠,眼前一黑,他知道自己要昏過去,當下無計可施,提高聲音叫了一聲:「箏——」這一聲呼喊用盡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微微一晃,向前撲倒。

  秦箏在爛泥潭裡掙扎,她氣了一會兒,自己也知道自己太過任性,無論如何,在這地方,實不該任性胡鬧的。她本不是糊塗的人,自己想想也覺得太過分,冷靜下來,突然想起——難道他不是不願追她出來,而是他不能——她知道他的身體不好,他說未傷,怎知是不是怕她擔心,有意隱瞞的?等一下,她突然呆了一下,全身幾乎一下冷到了極處——他有說他沒有受傷嗎?沒有——他沒有說!他只是讓她以為他沒有受傷而已!

  「該死!」秦箏暗暗在心中恨恨地道,「你若出了什麼事,我絕不原諒你!永遠不原諒你!」卻不知這「我絕不原諒你!」她已不知對他說過多少次了,若不是太在乎,怎會如此容易為他動怒?

  她心中擔心之極,根本忘了自己剛才還滿心怨懟,在心中指責他這裡不好,那裡不好。這時,遠遠傳來。一聲「箏——」是秦倦的聲音,聽得出他底氣不足,叫了一聲之後就再無聲息。

  秦箏真的怕了,她不敢了,不敢再任性,不敢再亂發脾氣——只要秦倦無事,要她怎樣都行,只要他沒事!她突然非常非常珍惜剛才與秦倦並肩坐在那沼澤的樹下,看那山中的雲氣緩緩化為水滴——那本是她今生都未曾有過的奢望。與他並肩,像小時候一般看著青草地上的小白花,但為什麼,自己仍不知足,仍奢望著他能給什麼承諾,給什麼愛?她不要什麼承諾什麼愛了,她真的不要了,只要他沒事,她——下地獄也甘之如飴啊!她慢慢地苦笑,到了如今這個境地,竟仍不知道要如何相處,兩個人相愛本是不易,相處更難;假如不知道珍惜,不知道關懷體諒,只會吵吵鬧鬧亂發脾氣,那算什麼?有一份愛已是難得,為什麼——不懂得去溫柔去珍惜?傻啊,真是傻啊,竺已經有了世上最值得珍惜的,竟還會在乎什麼承諾?假如一切可以重來,她發誓不會再讓他擔心難過,因為他擔心難過了,自己又如何幸福?

  如果上天讓她生出此地,她願安分守己地讓秦遙增福。願斷了這份癡念,只要他希望!她突然無比明甲為什麼當年秦遙能夠為秦倦作出如此慘痛的決定——因為為了自己所愛的人的幸福。人可以有這麼大的勇氣去承擔一切的犧牲,無論是多大的犧牲!那不是苦,是一種驕傲啊!

  等秦倦幽幽醒來,眼前是一張又是泥,又是水,還滿身掛滿樹葉青蔓的臉。

  那臉上充滿擔憂的神色,秦箏不管自己身上是多麼狼狽,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她身上的泥已經半幹了,不知已這樣看了他多久,只是坐在他的身旁,看著他的臉。

  秦倦忍不住輕笑,慢慢支起身來:「你怎麼——弄成這樣?跑到哪裡去了?」他抬頭看了一下,這裡便是剛才跌落時所躺的那棵樹下,樹葉晶亮,不時滑落的水珠靜靜閃著透明的七色之光,如夢似幻。

  秦箏看著他,聲音帶著未曾褪去的驚恐:「我——我以為——」

  「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秦倦笑了,他看著她惶恐不安的眼睛,忍不住心中一股溫柔泛起,讓他柔聲道,「傻子,你知道我的身體從來不好,偶爾是這樣的,沒事的,不值得你擔心。」這令人又癡又憐的小傻瓜,也不知跑到了哪裡,聽到他的叫喚,竟又這樣跑了回來,真讓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是的,」秦箏惶恐之色未褪,急急地問:「你是不是哪裡受了傷?有沒有哪裡不適?」她伸出手,想去碰觸秦倦的肩,但卻又不敢,像當秦倦是雪作的人兒,被她一碰就會化了。

  秦倦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他伸手握住秦箏伸出來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笑道:「我不是真的風一吹就倒的人,你不用怕,我不會不見的。」

  秦箏蒼白的臉上逐漸泛起紅暈,她的手自他的眉間劃過,怔怔地想著這些傷若是還未癒合,那該是怎樣的痛?「你本來就是風一吹就倒的,」她低聲道,「本來你才是最該被人保護的,為什麼總是你在保護別人?然後那麼多傷,就由你一個人承受?你以為你是銅鑄鐵打的?你才是傻子,我不憐惜你,誰來憐惜?有誰會在乎你的辛苦?」

  秦倦微微歎息:「我們不說這些好麼?」他上下打量著她,越看越是眉頭緊蹙,「你到哪裡去了?」他看見她一身狼狽,比之她從這裡奔出去的時候還狼狽了十分,她的腰際微微泛著一片殷紅,「你——」他咬牙怒道,「你還口口聲聲問我受傷了沒?你自己呢?你到哪里弄傷了自己?這是怎麼回事?」

  秦箏不自然地拉了一下腰間的衣襟,臉上微微一紅:「我——我跌進了那邊的水坑裡,那水坑裡有許多長長的蔓草,纏住了我,我聽見你在叫我——」她越說越是小聲,不敢看秦倦的一臉慍色,聲若蚊蚋,「我爬不出來,我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著急起來——」

  「怎麼樣?」秦倦眉頭緊蹙。

  「出門的時候,肖飛叫我帶了匕首——」秦箏輕輕地道。

  「你怕我出事,所以拿匕首去劃身上的蔓草?想要能夠爬出來?結果劃傷了自己,是不是?」秦倦問。

  秦箏吐了口氣,輕輕地道:「你總是這麼聰明。」

  秦倦瞪著她,也只有她敢在他面前這樣裝傻,氣了一陣,他也只能歎息:「傷得怎麼樣?」

  「沒怎樣。」秦箏聽他的口氣就知道他已經不追究了,嘴角掩不住絲絲笑意,抬起頭來,「倦,不要擔心我。莫忘了,現在躺在地上的人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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