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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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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宛鬱月旦坐在床上,背靠嶄新的被褥,姿態顯得他靠得很舒服,「紅姑娘請坐。」紅姑娘嫣然一笑,「你是要我像你一樣坐在床上,還是坐在椅子上?」宛鬱月旦眼角溫柔的褶皺輕輕舒開,「你想坐在哪裡就坐在哪裡,我有時候,並不怎麼喜歡太有禮貌的女人。」紅姑娘輕輕一歎,在椅上坐下,「這句話耐人尋味,惹人深思啊。」宛鬱月旦一雙黑白分明,清澈好看的眼睛向她望來,「你真的不知誰在他們身上下了什麼東西麼?你若說知道,也許……我能告訴你最近關於柳眼的消息。」紅姑娘驀然站起,「你已得到主人的消息?」宛鬱月旦雙足踏上床榻,雙手環膝,坐得越發舒適,「嗯。」紅姑娘看他穿著鞋子踏上被褥,不禁微微一怔,雖然他的鞋子並不髒,但身為一宮之主,名聲傳遍江湖,做出這種舉動,簡直匪夷所思,呆了一呆之後,她微微咬唇,「我……我雖然不知道如何解毒,但是我聽說,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身上中了一種毒刺,是一種竹子的小刺,那種古怪的竹子,叫做明黃竹。」 「明黃竹?」宛鬱月旦沉吟,「它生長在什麼地方?」紅姑娘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睜大眼睛看著宛鬱月旦,「主人的下落呢?」宛鬱月旦道,「最近關於柳眼的消息……嗯……就是……」紅姑娘問道:「就是什麼?」宛鬱月旦一揮袖,「就是……沒有。」紅姑娘一怔,「什麼沒有?」宛鬱月旦柔聲道,「最近關於柳眼,就是沒有消息。」紅姑娘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你——」宛鬱月旦閉目靠著被子,全身散發著愜意和自在。她再度幽幽歎了口氣,「明黃竹早已絕種,誰也不知它究竟在哪裡生長,但是在皇宮大內,聽說皇帝所戴的金冠之上,許多明珠之中,有一顆名為『綠魅』,在月明之夜擲於水井之中會發出幽幽綠光,綠魅的粉末能解明黃竹之毒。」 「這段話如果是真,紅姑娘的出身來歷,我已猜到五分。」宛鬱月旦柔聲道,「最近關於柳眼確實沒有消息,但在不久之前,有人傳出消息,只要有人能令少林寺新任掌門方丈對他磕三個響頭,並為他作詩一首,他就告訴那人柳眼的下落。」 「依照這段話算來,這傳話的人應當很清楚主人現在的狀況,說不定主人就落在他手中,說不定正在遭受折磨……」紅姑娘咬住下唇,臉色微現蒼白,「傳話的人是誰?」宛鬱月旦搖了搖頭,「這只是一種流言,未必能盡信,究竟起源於何處,誰也不知道。但是……」他柔聲道,「柳眼的狀況必定很不好。」 紅姑娘點了點頭,若非不好,柳眼不會銷聲匿跡,更不會任這種流言四處流傳,「你有什麼打算?」宛鬱月旦慢慢的道,「要找柳眼,自然要從沈郎魂下手,沈郎魂不會輕易放棄復仇的機會,除非柳眼已死,否則他必定不會放手。沈郎魂面上帶有紅蛇印記,被找到只是遲早的事。」紅姑娘長長舒了口氣,「傳出話來的人難道不可能是沈郎魂?」宛鬱月旦抬頭望著床榻頂上的垂縵,雖然他什麼都看不見,卻如能看見一般神態安然,「想要受少林方丈三個響頭的人,不會是沈郎魂,你以為呢?」紅姑娘眼眸微動,「一個妄自尊大、狂傲、喜好名利的男人。」宛鬱月旦微笑,「為何不能是一個異想天開,好戰又自我傾慕的女人呢?」紅姑娘嫣然一笑,「那就看未來出現的人,是中我之言、還是你之言了。」 宛鬱月旦從床榻上下來,紅姑娘站起身來,伸手相扶,纖纖素手伸出去的時候,五指指甲紅光微閃,那是「胭脂醉」,自從踏入碧落宮,她每日都在指甲上塗上這種劇毒,此毒一經接觸便傳入體內,一天之內便會發作,死得毫無痛苦。宛鬱月旦衣袖略揮,自己站好,並不須她扶持,微笑道:「多謝紅姑娘好意,我自己能走。」衣袖一揮之間,紅姑娘鼻尖隱約嗅到一股極淡極淡的樹木氣味,心中一凜,五指極快的收了回來。他身上帶著「參向杉」,也許是擦有「參向杉」的粉末,這種粉末能和多種毒物結合,化為新的毒物,一旦「胭脂醉」和「參向杉」接觸,後果不堪設想。 好一個宛鬱月旦。她望著宛鬱月旦含笑走出門去,淡藍的衣裳,稚弱溫柔的面容,隨性自在的舉止,卻在身上帶著兩敗俱傷的毒物。好心機好定力好雅興好勇氣,她不禁淡淡一笑,好像她自己……參向杉,她探手入懷握住懷中一個瓷瓶,她自己身上也有,但就算是她也不敢把這東西塗在身上。 如果不曾遇到柳眼,也許……她所追隨的人,會不一樣。紅姑娘靜靜看著宛鬱月旦的背影,他把梅花易數和狂蘭無行留在屋裡,是篤定她不敢在這兩人身上做手腳麼?那麼——她到底是做、還是不做?轉過身來眼望兩人,她沉吟片刻,決心已下。 聞人壑房中。 宛鬱月旦緩緩踏進這間房屋,這裡並不是從前聞人壑住的那一間,但他的腳步仍然頓了一頓,過了一會兒,露出微笑,「聞人叔叔,對那枚小刺,看法如何?」 聞人壑正在日光下細看那枚小刺,「這刺中中空,裡面似乎曾經蘊涵汁液,我生平見過無數奇毒,卻還沒有見過這種毒刺。」宛鬱月旦站在他身後,「聽說這是明黃竹的刺,以『綠魅』珠可解。」聞人壑訝然道,「綠魅?綠魅是傳說中物,只有深海之後特異品種的蚌,受一種水藻侵入,經數十年後形成的一種珍珠,能解極熱之毒。」宛鬱月旦眨了眨眼睛,「那就是說世上真有此物了?聽說當朝皇帝的金冠之上,就有一顆綠魅。」聞人壑皺眉,轉過身來,「這種事你是從何處聽說?就算皇宮大內中有,難道你要派人闖宮取珠不成?」言下,他將宛鬱月旦按在椅上坐下,翻開他的眼瞼,細看他的眼睛,「眼前還是一片血紅?」 「嗯……」宛鬱月旦微微仰身後閃,「我早已習慣了,聞人叔叔不必再為我費心。」聞人壑放手,頗現老邁的一張臉上起了一陣輕微的抽搐,「其實你的眼睛並非無藥可救,只是你——」宛鬱月旦道,「我這樣很好。」聞人壑沉聲道,「雖然你當了宮主,我也很是服你,但在我心裡你和當年一樣,始終是個孩子。你不願治好眼睛,是因為你覺得阿暖和小重的死——」 「是我的錯。」宛鬱月旦低聲接了下去,隨後微微一笑,「也許她們本都不應該死,是我當年太不懂事,將事情做得一團糟,所以……」聞人壑重重一拍他的肩,「你已經做得很好,誰也不會以為是你的錯,更加不必用眼睛懲罰自己,你的眼睛能治好,雖然很困難,但是並非沒有希望。孩子,你若真的能夠擔起一宮之主的重擔,就應該有勇氣把自己治好,不要給自己留下難以彌補的弱點。」 「我……」宛鬱月旦的聲音很溫和,甚至很平靜,「我卻覺得,看不見,會讓我的心更平靜。」聞人壑眉頭聳動,厲聲道,「那要是有賊人闖進宮來,設下陷阱要殺你呢?你看不見——你總不能要人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保護你!萬一要是喝下一杯有毒的茶水,或者踏上一枚有毒的鋼針,你要滿宮上下如何是好?身為一宮之主,豈能如此任性?」宛鬱月旦抬起手來,在空中摸索,握住了聞人壑的手,柔聲道,「不會的。」聞人壑餘怒未消,「你要怎麼保證不會?你不會武功,你雙目失明,你要如何保證不會?」宛鬱月旦慢慢的道,「我說不會、就是不會……聞人叔叔,你信不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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