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藤萍 > 千劫眉 | 上頁 下頁 |
| 九一 |
|
|
|
「抱元守一,全心專注,感覺動作熟練之後手腕、肩部、腰力的變化,等泥水快幹、黏土能塑造成形之時,再來叫我。」柳眼不看玉團兒攪拌泥漿,卻冷冷的道。方平齋笑道,「哈哈,如果你只是要可塑之泥,剛才放水的時候放少一些不就完了?難道人家不是天仙絕色,你就絲毫不憐香惜玉麼?可歎可歎,男人真是可憐的生物。」林逋心道可憐的明明是這位姑娘,卻聽方平齋自己接下去大笑道,「哈哈,這位躺著的一定很奇怪為什麼男人真是可憐的生物?因為世上男人太多,而天仙絕色太少,哎呀僧多粥少很可憐哦。」玉團兒卻道,「我知道他在教我練功夫,攪拌泥漿並不難,不要緊的。」她在樹林中挖掘了一個大坑,拔去上面的雜草,直挖到露出地下的黏土,然後灌入清水,以一截兒臂粗細的樹枝攪拌泥漿。柳眼要她將清泉水灌滿大坑,卻又要她攪拌得泥水能塑造成形,分明是刁難,她也不生氣。 這位蒙面女子心底純善,看起來不是壞人,如果她不是惡人,為什麼要和兩個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人同路?林逋神智昏昏,正在思索,突聽一聲清脆,幾聲笛音掠空而起,頓時他心神一震,一顆心狂奔不已,竟不受自己控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即刻昏死過去。方平齋哎呀一聲跳了起來,臉色微變,「你——哈哈,好妙的笛音!好奇妙的人!好奇異奧妙的音殺!黑兄你——留的好一手絕技,讓小弟我大大的吃驚了。」 柳眼手中竹笛略略離唇,淡淡看了方平齋一眼,「好說。」方平齋手按心口,「這一聲震動我的心口,黑兄既然你已斷腳毀容,留這一手絕技稱霸武林也沒有什麼意思,不如傳給了我,我替你稱霸天下,殺人盈野,彌消你心頭之恨如何?」他含笑而言,玉團兒驀然轉頭,抗議之言尚未開口,卻聽柳眼冷冷的道,「哈!如果我心情好,說不定就會傳你。」方平齋笑容滿面,紅扇揮舞,「哎呀呀,言下之意,就是從此時此刻開始,我就要費盡心思討好你擁戴你尊重你保護你愛慕你將你當成天上的月亮水裡的仙子手心的珍珠熱鍋裡的鴨子,只怕一不小心你會長了翅膀飛了?」 柳眼眼睛微閉,「隨便你。」方平齋搖頭歎道,「好冷漠的人,真不知道要拿什麼東西才能撼動你那顆冷漠、殘忍、目空一切卻又莫名其妙的石頭心了,真是難題難題。」他一邊說難題,一邊站了起來,走到林逋身邊探了一眼,「好端端一名江淮名士,風流瀟灑的黃賢先生,就要死在你冷漠殘忍、目空一切卻又莫名其妙的笛聲下,你難道沒有一點惋惜之心?說你這人鐵石心腸,真是冷漠殘忍、目空一切……」他還待說下去,柳眼舉笛在唇,略略一吹,一聲輕嘯讓方平齋即刻住嘴。 玉團兒不耐煩的道,「你這人真是囉嗦死了,快把這位先生救活過來,他都快要死了,你還在旁邊探頭探腦,你自己才是鐵石心腸。」方平齋唉的一聲,手按心口,搖頭晃腦,「愛上一樣東西,就是要為它付出所有,方平齋啊方平齋,對老大你最有溫柔與耐心,所以——還是乖乖聽話吧。」言下一揚指點中林逋幾處穴道,一掌抵住他後心為他推宮過血,再喂了他一粒藥丸。 「我餓啦。」玉團兒攪拌泥漿,過了片刻突然道,「方平齋你去打獵。」方平齋救了林逋第二次之後,老老實實依靠在茅屋裡閉目養神,不再多話,此刻啊了一聲,笑如春風,「自然,老大要吃飯,我這個打下手的即刻去辦,放心,我這個人除了不通音律之外,煎炒煮炸樣樣皆通,是世上罕見的妙鏟奇才。」玉團兒道,「煎炒煮炸?可是晚上我們要燒烤啊,用不上鍋鏟。」方平齋咳嗽一聲,「耶——燒烤是超乎煎炒煮炸的上層廚藝,對煎炒煮炸我是『皆通』,對燒烤我是『精通』,晚上你們就會吃到絕世罕見的美味,美味到知道自己從前吃過的都是垃圾、是次品、甚至是廢品。」玉團兒道,「你很囉嗦啦!快去吧。」方平齋歎了口氣,紅扇一拍額頭,起身離開,自言自語,「我的風流妙趣還是第一次如此不受歡迎,真是令人欣慰的新經驗、平心靜氣,我要欣慰、欣慰。」 未過多時,方平齋提著兩隻野雞悠悠返回,卻聽柳眼橫笛而吹,吹的不知是什麼曲子,夜風吹來,他遮臉的黑帽獵獵而飄,看不見神色,只聽滿腔淒厲,如鬼如魅、如泣如訴,一聲聲追憶、一聲聲悲涼、一聲聲空斷腸。玉團兒仍在攪拌泥漿,側耳聽著,似是歎了口氣。林逋心中卻生出淡泊之意,只覺人生一世而已,活得如此辛苦又何必?懷有如此強烈的感情,執著著放不開的東西,痛苦悲傷的難道不是自己?百年之後誰又記得這些?人都會死,天地仍是這片天地,短短人生的恩怨情愁那是何等狹隘渺小,何苦執著?「一池春水綠于苔,水上花枝竹間開。芳草得時依舊長,文禽無事等閒來。」他輕輕吟了兩句詩,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哦……哈哈。」方平齋提著野雞進門,「我聽到——」玉團兒不耐煩的揮揮手,打斷他的話,「我不要聽,你說起來沒完沒了,去殺雞,我來生火。」方平齋以手掩口,「啊……」雖然不是第一個人說他囉嗦,卻是第一個人、並且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很醜的女人開口打斷他的話,真是沒面子沒人品沒天理沒天良沒可奈何啊!他搖了搖頭,愛上別人押箱底的東西,總是命苦、命比黃連拌苦瓜還苦。 好雲山,善鋒堂內。 「唐公子,碧落宮傳來一封書信。」邵延屏手持一封書信,輕敲唐儷辭的房門。前幾日阿誰母子已經啟程離去,前往洛陽,邵延屏派了幾名劍會女弟子護送前去,目前平安無事。而阿誰去後,唐儷辭經過七八日靜養,傷勢已經無礙,萬竅齋聽聞主人重傷,各種療傷聖藥、千奇百怪價值連城的防身辟邪之物源源不斷送上善鋒堂,雖然萬竅齋非江湖派門,氣勢卻是壓得邵延屏有些抬不起頭來。但比之萬竅齋的殷勤關切,國丈府卻是悄無聲息,仿佛唐儷辭不是國丈府的義子一般。 「書信?」唐儷辭倚在床上,白色綢裳珍珠為飾,天氣仍有些熱,但季節已漸入秋,他的衣領袖角綴有輕柔細密的白色貂絨,襯以明珠,更是精緻秀雅。床榻被褥甚至桌椅餐盤也都統統換了新的,此時他倚在一張梨花木貼皮瑞獸花卉床上,擁著一床雪白無暇輕薄溫暖的蠶絲織被,桌子是小八角嵌貝繪花鳥太師茶几,桌上擱著紫檀三鑲玉如意,放的酒壺是犀角貔貅紋梨形壺。雖然唐儷辭的神色談吐與房裡沒有這些東西時並無不同,但每次邵延屏踏入這個房間心頭總有無形的壓力,皇帝的龍床錦榻錦衣玉食只怕也不過如此而已吧。 「碧落宮傳來的書信,內容如何我還沒看。」邵延屏將一封剛剛由快馬送來的書信遞給唐儷辭,「此信想必不是宛鬱月旦所寫,哈哈。」唐儷辭放下手裡卷著的那本《三字經》,拆開書信慢慢的看,信上字跡娟秀整潔,但他看得極慢。邵延屏探頭過去已看了兩三遍唐儷辭還沒看完,過了好一會兒,唐儷辭收起書信,微微一笑,「好雲山之戰不見紅姑娘的蹤跡,原來身在碧落宮。」 邵延屏大皺其眉,「她求宛鬱月旦救柳眼,說風流店中另有陰謀,但此女外表柔弱心性刁滑,她說的話十句只怕不能信得一兩句,宛鬱月旦是真的要幫她救人麼?」唐儷辭道,「就算沒有紅姑娘上門求救,宛鬱月旦一樣要找柳眼的下落,現在江湖之中誰不在找柳眼的下落?找到柳眼才能找到猩鬼九心丸的解藥,有解藥才能救命。」他挺身下床,「紅姑娘找上碧落宮,除了希望得到柳眼的消息之外,我想多半另有目的。宛鬱月旦寄信給我,是提醒我局面出現了新的變化。」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