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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如果是我求你的,你關心照顧我,我當然希罕。」柳眼冷冷的道,「是你自己要關心照顧我,又要生氣我不希罕,我為何要希罕?莫名其妙。」玉團兒怔了一怔,自己呆了半晌,長長歎了口氣,「你自己的命,你也不希罕嗎?」柳眼道,「不希罕。」玉團兒默默坐在一邊,托腮看著他,「我真是不明白,你是一個壞得不得了的大惡人,卻沒有什麼大的志向,連自己的命都不希罕,那你希罕什麼?為什麼要帶我從山裡出來呢?」

  「我一生只有一件事、只恨一個人,除此之外,毫無意義。」柳眼索然道,「帶你從山裡出來,是為了煉藥。」玉團兒低聲問,「你為什麼要為我煉藥?」不知為何,她心裡突然泛起了一股寒意,對柳眼即將開口之言懷有一種莫明的恐懼。柳眼淡淡的道,「因為這種藥是一種新藥,雖然可以救你的命,我卻不知道吃下去以後會對身體產生什麼其他影響。」玉團兒怒道,「你就是拿我試藥!你、你、你……我娘當我是寶貝,最珍惜我,你卻拿我來試藥!」柳眼冷冷的看著她,「反正你都快要死了,如果沒有我救你,你也活不過明年此時。」玉團兒為之語塞氣餒,呆呆的看著柳眼,實在不知該拿這人怎麼辦,這人真是壞到骨子裡去了,但她總是……總是……覺得……不能離他而去、也不能殺了他。

  「哎呀呀,我又打攪美人美事了,來得真不是時候,但我又來了。」茶林裡一聲笑,黃衣飄拂,紅扇輕搖,剛才離去的那名少年人牽著一匹白馬,馬上背著昏迷不醒的林逋,赫然又出現在柳眼和玉團兒身後,「我對你們兩個實在很有興趣,罷了罷了,捨不得離開,只好大膽上前攀交情,看在剛才我救了你們兩條命的份上,可以把你身邊的石頭讓給我坐一下嗎?」

  「方平齋。」玉團兒睜大眼睛,「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們?」方平齋笑道,「因為我很無聊,你們兩人很有趣,並且——我雖然救了這個人的命,但是我不想照顧他。」玉團兒一眼望去,只見林逋胸口的傷已被包紮,白色繃帶上塗滿一些鮮黃色的粉末,不知方平齋用了什麼藥物,但林逋臉色轉紅,呼吸均勻,傷勢已經穩定。柳眼淡淡看了一眼方平齋,方平齋嘴露微笑,紅扇搖晃,「你叫什麼名字?」柳眼淡淡的道,「我為何要告訴你?」方平齋端坐在他面前另外一塊大石上,「哎呀!名字是稱呼,你不告訴我,難道你要我叫你阿貓或者阿狗,小紅或者小藍麼?」柳眼道,「那是你的事。」

  「嗯——你的聲音非常好聽,是我聽過最好聽的男人的聲音,你旁邊那位是我聽過最難聽的女人的聲音,我的耳朵很利。」方平齋用紅扇敲了敲自己的耳朵,「既然你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你又穿的是黑色衣服,我就叫你小黑,而你旁邊這位,我就叫她小白。」玉團兒仍在關心馬背上的林逋,聞言道,「我叫玉團兒。」方平齋充耳不聞,談笑風生,「小白,把馬背上那位先生放下來,他身受重傷再在馬背上顛簸,很快又要死了。」玉團兒輕輕把林逋抱下,讓他平躺在地上,「我叫玉團兒。」

  「黑兄,我能不能冒昧問下,你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慘絕人寰的事,又是什麼人如此有創意和耐心,把你弄成這種模樣?哎呀呀,我的心實在好奇、很好奇、好奇得完全睡不著呀。」方平齋搖頭道,「我實在萬分佩服把你弄成這樣的那個人。」柳眼不理不睬,玉團兒卻道,「天都沒黑,你怎麼會好奇得睡不著?」方平齋道,「呃——有人規定一定要天黑才能睡覺嗎?」玉團兒怔了一怔,「那說得也是。」方平齋轉向柳眼,「我剛才聽見,你說你一生只有一件事、只恨一個人,如果你告訴我好聽的故事,讓我無聊的人生多一點點趣味,我就替你去殺讓你怨恨的那個人,這項交易很划算哦,如何?」柳眼淡淡的道,「哦?你能千里殺人麼?」方平齋紅扇一揮,哈哈一笑,「不能但也差不多了,世上方平齋做不到的事,只怕還沒有。」柳眼道,「把我弄成這樣的人,叫沈郎魂。」

  方平齋怔了一怔,「這樣就完了?」柳眼淡淡的道,「完了。」方平齋道,「他為什麼要把你傷成這樣?你原來是怎樣一個人?講故事要有頭有尾,斷章取義最沒人品、沒道德了。」柳眼閉上眼睛,「等你殺完了人,我再講給你聽。」方平齋搖了搖頭,紅扇背後輕扇,「頑固、冷漠、偏執、怨恨、自私、不相信人——你真是十全十美。」聽到這裡,玉團兒本來對這黃衣人很是討厭,卻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方平齋哈的一聲笑,「我的話一向很精闢,不用太感動。黑兄不肯和我說話,小白,告訴我你們兩個到洞庭東山靈源寺來做什麼?說不定我心情太好,就會幫你。」

  「我們到東山來採茶煉藥。」玉團兒照實說,「我得了一種怪病,他說能從茶葉裡煉出一種藥物治我的病。」方平齋哦了一聲,興趣大增,「用茶葉煉藥還是第一次聽說,有趣有趣,你們兩個果然很有趣,那我們現在即刻搭一間茅草屋,以免晚上風涼水冷。」他說幹就幹,一句話說完,人已竄進樹林,只聽林中枝葉之聲,他已開始動手折斷樹枝,用來搭茅屋。玉團兒和柳眼面面相覷,柳眼眼神漠然,無論方平齋有多古怪他都似乎不以為意,玉團兒卻是奇怪之極——世上怎會有這種人?別人要煉藥,他卻搭茅草屋搭得比誰都高興?

  黃昏很快過去,在夜晚降臨之前,方平齋已經手腳麻利的搭了一間簡易的茅屋,動作熟練之極,就如他已搭過千百間一模一樣的茅屋一般。玉團兒一邊幫忙一邊問,方平齋卻說他一輩子從來沒有搭過茅屋。不管他有沒有搭過,總之星月滿天的時候,柳眼、玉團兒、林逋和方平齋已躺在那茅草屋裡睡覺了。鼻裡嗅著茶林淡雅的香氣,而聽潺潺的水聲,四人閉目睡去,雖是荒郊野外,卻居然感覺靜謐平和,都睡得非常安穩。

  第二天清晨,林逋緩緩睜開眼睛,一時間只覺頭昏眼花,渾然不知身在何處,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昨日突如其來的一劍,雖說和鐘春髻相交不深,但這劍委實令他有些傷心。他以真心待人,卻得到如此回報,那位貌美如花的紫衣少女竟然出手如此狠辣,世人說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真是人心難測。再過片刻,他驟然看到一把紅豔豔的羽扇在自己面前飄來蕩去,一張圓潤紅暈的少年人的臉正在自己眼前,只聽他道,「恭喜早起,你還沒死,不必懷疑。」林逋張開了嘴只是喘氣,半句話說不出來,黃衣紅扇人一拂衣袖,「耶——你不必說話,我也不愛聽你說話,你安靜我清淨,你我各得所需,豈不是很好?」

  林逋滿腹疑惑的躺著看他,這人究竟是誰?昨天到底是發生了些什麼事?他年紀雖輕,見識卻廣,心知遇上奇人,處境危險,便不再說話。目光轉動,只見身處之地是一個茅屋,身下也非被褥,而是樹葉石塊鋪成的草窩,身旁一位黑衣人盤膝而坐,面罩黑帽,看不見面目,另一位黑衣女子卻在攪拌漿土,似乎要燒制什麼巨大的器皿。而那位黃衣紅扇人高坐一旁,看得繞有興味,「哈哈,燒一口一人高的陶缸,采百斤茶葉,只為煉一顆藥丸,真是浪費人力金錢的壯舉,不看可惜了。」

  玉團兒賣力的攪拌泥漿,要燒制諾大的陶缸,必須有磚窯,沒有磚窯這陶罐不知要怎麼燒制?林逋心裡詫異,那黑帽蒙面人手中握著一截竹管,注意力卻在竹管上,右手拿著一柄銀色小刀,正在竹管上輕刻,似乎要挖出幾個洞來。林逋心念一動:他在做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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