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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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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唐儷辭擊掌三聲,「可是唱的醉曲,卻無醉意,滿臉的笑,真是唱得沒有半點真心真意,全然口是心非。」他也是面帶微笑,語調溫柔,並無玩笑的意思。 「二十三年來從未醉過,我不知道喝醉的感覺是怎樣,」宛鬱月旦歎了口氣,「你醉過嗎?」他溫柔的眉眼看著唐儷辭,「看起來很醉,實際上醉不了,可會很累?」 「那看起來不醉,也根本醉不了,豈非更累?」唐儷辭唇角微勾,酒暈上臉,唇色鮮豔異常,猶如染血,「我醉過。」 「醉,是什麼感覺?」宛鬱月旦道,「可是好感覺?」 「是什麼樣的感覺……你如果肯陪我這樣喝下去,三天之後,你就知道什麼叫醉……」唐儷辭說這幾句唇齒動得很輕,眼簾微閉,就如正在人耳邊柔聲細語,雖然此刻並非真正親近耳語,若有女子看見他如此神態,必會心跳,然而宛鬱月旦什麼也看不見。 「聽起來很誘人,可惜我沒有時間……」宛鬱月旦道,「風流店崛起江湖,既然雁門蕭家都遭滅門,動土都動到國丈府上,那麼來我這裡也是遲早的事。」他提起了酒壺,壺裡只剩最後一口酒,打開壺蓋宛鬱月旦一口喝了下去,微笑道,「只是不知道是誰先到,誰後到?」 「你為『名利義』三字借力給我,不知到時可會後悔?」唐儷辭舉杯對空中敬酒,身子往前微微一趨,他在宛鬱月旦耳邊悄聲問,「若有人血濺山前,你可會心痛?」 宛鬱月旦臉色不變,柔聲道,「你說呢?」 「我說……你這人最大的優點,便是做事幹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最大的缺點,是骨子裡溫柔體貼,不管表面上怎樣的無動於衷,心裡總是會疼痛、會受傷……」唐儷辭躺回椅中,舒適的仰望天空,「有時候,甚至會自己恨自己……是不是?」 宛鬱月旦微笑,「你這人最大的缺點,是狠毒猖狂,根本不把別人當一回事;最大的優點……卻是不管你如何歹毒,做的都不是壞事;最奇怪的是分明你這人可以活得比誰都瀟灑快活,卻偏偏要做一些和自己渾不相干,對自己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的事。」 「我?我為江湖正義,天下太平,我做一些和自己渾不相干的事,是蒼生之幸。」唐儷辭輕輕的笑,「我和你不一樣,不為誰傷心難過。」 「總有一天,會有人讓你知道傷心的滋味……」宛鬱月旦道,「就像總有一天,我會知道醉的滋味……對了,聽說你出現江湖就一直抱著個嬰孩,那嬰兒現在哪裡?怎不見你抱著?」 「鳳鳳?」唐儷辭仍是輕輕的笑,「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想知道我的弱點?貓芽峰太冷,我把他寄在別人家中。」 「你很執著那孩子,那是誰的孩子?」宛鬱月旦問,此時天色漸晚,他雖看不到暮色,卻感到山風漸漸涼了。 「一個女人的孩子。」唐儷辭道,如桃李染醉的臉頰酒暈已褪了一些,眼色卻仍似很迷離。 「哦?」宛鬱月旦淡淡一笑,沒再問下去。 正在此時,鐵靜緩步而來,「啟稟宮主,有人闖山。」 正在他說話之間,兩人已遙遙聽見對面貓芽峰主峰傳來打鬥之聲,宛鬱月旦眉頭微蹙,「誰在水晶窟裡?」水晶窟,便是通向碧落宮的那條冰雪通道。 「本宮上下遵循宮主之令,棄守水晶窟,現在水晶窟裡的是池雲和沈郎魂。」鐵靜淡淡的道,「但闖山的是成縕袍。」 唐儷辭和宛鬱月旦相視一眼,均感訝然,中原劍會居然讓成縕袍出手到碧落宮要人,真是出人意料,此人武功絕高,目空一切,連餘泣鳳也未必在他眼裡,怎會聽劍會指揮?卻聽鐵靜繼續道,「成縕袍身負重傷,闖入水晶窟,池雲沈郎魂守在水晶窟中,阻他去路,成縕袍仗劍沖關,三個人打了起來,只怕片刻之後便有結果。」 他說得面不改色,宛鬱月旦和唐儷辭都是吃了一驚,宛鬱月旦站了起來,「成縕袍身受重傷?他不是為劍會要人而來?是誰傷了他?」唐儷辭道,「他重傷闖碧落宮,定有要事。」說話之間,對面山峰隱約的刀劍聲已停,隨即兩道人影一晃,池雲沈郎魂攜帶一人疾若飄風,直掠唐儷辭面前,沈郎魂手上的人正是成縕袍。 「他受的什麼傷?」宛鬱月旦看不見成縕袍的傷勢,出口問道。「他身上一處外傷,只是皮肉受創,還傷得很輕,糟糕的是他的內傷。」池雲冷冷的道,「這人身負重傷還能從水晶窟一路衝殺過來,要不是沖到懸崖前力盡,我和沈郎魂不下殺手還真擋不住,這麼好的身手,世上居然有人能令他受如此重傷,真是不可思議。」沈郎魂一手按住成縕袍脈門,成縕袍已經力盡昏迷,毫不反抗,他淡淡的道,「這傷傷得古怪,似乎是外力激起他內力自傷,走火入魔,真氣岔入奇經,傷勢很重。」 「可有性命之憂?」宛鬱月旦道,「鐵靜將他帶下客堂休息,請聞人叔叔為他療傷。」鐵靜應是,沈郎魂道,「且慢,這種傷勢不是尋常藥物能治,成縕袍功力深湛,要為他導氣歸元,救他命之人的內力要在他之上,碧落宮中有比成縕袍功力更深的高手嗎?」鐵靜一怔,宛鬱月旦沉吟,「這個……」成縕袍身居劍會第二把交椅,要比他功力更高,舉世罕有,就算是餘泣鳳也未必能比成縕袍功力更深,碧落宮少則少矣,老則老矣,青壯年多在祭血會幾次大戰中傷亡,要尋一個比成縕袍功力更深之人,只怕真是沒有。「就算是碧漣漪也未必能和成縕袍打成平手,」沈郎魂淡淡的看向唐儷辭,「你說呢?」 唐儷辭坐在椅中微笑,「我自然是能救他。」宛郁月旦聞言眼角褶皺一舒,眉眼略彎,笑得很是開心,「那勞煩你了。」池雲斜眼看唐儷辭,「你自忖功力比他高?」唐儷辭溫文爾雅的道,「當然。」池雲冷冷的道,「那還真看不出來你有這種水準。」唐儷辭微微一笑,「韜光養晦,抱含內斂,方是為人正道,如你這般張揚跋扈,難怪處處惹人討厭。」池雲冷冷的道,「我便是喜歡惹人討厭。」鐵靜嘴角微露笑意,不知是覺得唐儷辭自稱「韜光養晦」、「抱含內斂」好笑,還是覺得這兩人鬥嘴無聊。沈郎魂面色淡淡,將成縕袍提了起來,轉身往唐儷辭房中走去。 半日之後,午夜時分。 成縕袍沉重的呼出一口氣息,頭腦仍是一片暈眩,緩緩睜開眼睛,三十來年的經歷自腦中掠過,記憶之中自出江湖從未受過這種重創,也從未吃過這種大虧,依自己的脾氣必認為是奇恥大辱,不料心情卻很平靜,就如自己等待戰敗的一日,已是等了許久了。 房中未點燈燭,一片黑暗,窗外本有星光,卻被簾幕擋住,光線黯淡之極,只隱約可見桌椅的輪廓。這裡是哪裡……他依稀只記得重傷之後,人在冰天雪地,只得仗劍往雪峰上闖,闖入一冰窖之後,窖中有人阻他去路,至於是什麼人?他那時已是神智昏亂,全然分辨不出,之後發生了什麼更是毫無記憶。深深吐納了幾下,胸口氣息略順,內傷似已好轉許多,究竟是誰有如此功力能療他傷勢,這裡又究竟是何處……調勻呼吸之後,視線略清,只見房中無人,桌上擺著一座小小的紫金香爐,花紋繁複,幾縷輕煙在從窗戶簾幕縫隙中透入的幾絲微光中嫋嫋盤旋,卻是淡青色的,不知是什麼香,嗅在鼻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只覺心情平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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