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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余家劍莊事後,你打算如何?」沈郎魂杯中酒盡,酒壺卻在唐儷辭手中,只得停杯,「你究竟只是想找故人,續故人之情,還是當真要殲滅風流店,為江湖蒼生毀去這害人之藥?」唐儷辭為他斟了一杯酒,微微一笑,「事到如今,我是為了江湖正義、蒼生太平,我的故人故情,便是蒼生太平之一。」他說得冠冕堂皇,沈郎魂微一皺眉,池雲已經當場拆穿,「哼哼,故人故情就是蒼生太平,說到底你還是為了你自己的事,不是為了啥江湖正義。」唐儷辭道:「你真是聰明之極,不過並非人人都如你這般毫無追求,切莫將小人之心用以度君子之腹。」池雲嗆了一口,「咳咳……你是君子……」

  唐儷辭微笑道,「自然,在紅姑娘美色之下坐懷不亂,自然是君子。」池雲躍起身來一拳往唐儷辭身上打去,唐儷辭不閃不避,池雲拳到中途,硬生生頓下,「我去給鳳鳳喂米湯!」轉身就走。唐儷辭怡然自若,提酒而飲,沈郎魂淡淡的問:「他為何不打?」問出此話的意思,就是唐儷辭確是該打。卻見唐儷辭舒舒服服的躺下,對上空輕輕吹出一口酒氣,「今日一戰,池雲翻遍余家劍莊上下,手太髒,一拳打在我身上,衣裳仍是他要洗。」沈郎魂瞪目半晌,不再說話,閉目養神。

  片刻之後,客棧小二送來酒菜,幾人細嚼慢嚥,細細品那小菜的滋味,酒未過三巡,沈郎魂右耳一動,「有人。」池雲停筷仔細一聽,又過一會才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嘿嘿一笑,「當殺手的果然就是當殺手的。」唐儷辭夾起一塊豆腐,「猜來者是誰?」池雲懶洋洋的打開酒壺壺蓋喝酒,「腳步聲如此輕微,定是武林中人。」沈郎魂道:「是女子!」唐儷辭手腕的洗骨銀鐲在燈火下閃爍,右手指尖輕輕蹭了蹭那銀鐲表面的花紋,「是鐘姑娘。」

  話音剛落,門外有人輕輕敲門。唐儷辭微笑道:「鐘姑娘請進。」

  門開了,門外之人果然是鐘春髻,聞聲十分訝異,「唐公子怎知是我?」唐儷辭道,「因為令師雪線子。」他只說了七個字,鐘春髻臉上一紅,眉間甚有尷尬之意,「唐公子果然是師父知己。」沈郎魂和池雲自是不解,卻不知雪線子一生最愛賞花賞美人,鐘春髻偏偏是個大美人,若是帶了他這乖徒兒在身邊,有何位美人還願意與雪線子交心閒談,玩那花前月下之事?所以雪線子一貫是對這徒兒避之唯恐不及,方才從余家劍莊脫身後,撞到尋師而來的鐘春髻,他連忙指點鐘春髻到崖井莊井雲客棧來,說炸掉余家劍莊害死餘泣鳳的兇手就在這裡,叫她帶古溪潭前來替天行道,總之鐘春髻莫跟著他就好。

  「聽說唐公子破了余家劍莊?」鐘春髻聽聞這樁驚天動地的大事,卻沒有多少震驚之色,反而有些愁眉深鎖,「其實我本是和古溪潭古大哥同來,只是路上遇到些事耽誤了。古大哥和普珠上師也都覺得余劍王可疑,但唐公子炸了余家劍莊殺了餘泣鳳,豈非線索斷去,也死無對證?如此一來,如何取信天下英雄說中原劍會的劍王,就是販賣猩鬼九心丸的惡賊?中原劍會又豈能善罷甘休?施庭鶴和餘泣鳳兩條人命,又都是俠士,必定引起滿城風雨,不知會有多少人前來尋仇。」

  唐儷辭微微一笑,「取信天下英雄說余泣鳳販賣禁藥,又能如何?」鐘春髻一怔,池雲往嘴裡丟了塊羊肉,涼涼的道,「天下王八信也好不信也好,要滅猩鬼九心丸,就是要殺殺殺殺殺,誰賣殺誰,一直殺到做藥的那個混蛋,事情就了結了,當然,還要殺得越快越好,殺得越快,被害的人就越少。」鐘春髻秀眉輕蹙,「如此你又怎知有沒有錯殺無辜?」池雲冷冷的道,「小丫頭,手腳慢了吃這藥的人就更多,難道那些人就不無辜?」

  鐘春髻又是一怔,分明池雲說的就是歪理,她卻不知如何反駁,「古大哥和普珠上師就在三里之外的亂梅崗,蕭大哥出手助你,被餘泣鳳打成重傷。」池雲冷冷的道,「誰叫他自不量力,誰要他出手相助?」鐘春髻怒顯顏色,「你——」唐儷辭道,「蕭大俠想必是因為家中門人私服禁藥,影響惡劣,見你刀挑余劍王,出手助你,池雲你該上門言謝才是。」他不理池雲滿臉不屑,對鐘春髻微微一笑,「既然眾人都在亂梅崗,我們過去會合,看看對蕭大俠的傷勢有沒有幫助。」鐘春髻心道唐儷辭比他這書童斯文講理得多,不禁對他微笑,「如能得唐公子之助,實為武林之福。」唐儷辭溫言道:「姑娘言重了。」

  沈郎魂默不作聲,耳聽唐儷辭說要前往亂梅崗,突地身形一飄,鐘春髻只覺臉上勁風一拂,沈郎魂已入房出房,把鳳鳳抱了出來,淡淡的道:「走吧。」鐘春髻看了唐儷辭一眼,無端端臉上一紅,暗道此人怎能讓江湖最強的殺手去抱孩子?若是月旦、唉……若是月旦,想必是時時刻刻都把孩子抱在自己手上……心思紛亂了一陣,輕輕歎了口氣,「走吧,我帶路。」

  亂梅崗,梅開如雪亂。

  滿崗的白梅,幽香似有若無,入骨銷魂。

  鐘春髻帶著一行人來到亂梅崗,初入數步,連池雲都覺渾身輕飄飄的,滿心不耐煩躁都在梅香之中淡去無形。放眼望去,白梅深處有人家,一幢灰牆碧瓦的小小庭院座落梅花深處,清雅絕倫。

  「好地方。」唐儷辭的目光落在屋前的一處墳塚上,那是一處新塚。沈郎魂亦打量了墳塚一眼,草草一個土墳,墳上一塊石碑,石碑上提了幾個字「癡人康筳之墓」,筆跡清俊瀟灑。「亂梅崗現為普珠上師的清修之地,不過這本是他摯友的居所。」鐘春髻道,「此地的主人已在兩年前過世了。」唐儷辭道,「普珠上師乃佛門聖僧,普珠之友,自也非尋常人。」鐘春髻道,「我也無緣,未曾見過這位高人。」池雲冷冷的看著那石碑,「這位康筳,是男人、還是女人?」

  鐘春髻一怔,「這個……」她還真不知道,池雲翻了個白眼,「那你怎知他是個高人?說不定普珠和尚金屋藏嬌,在這裡養了個活生生的大美人……」鐘春髻勃然大怒,唰的一聲拔劍出鞘,「你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侮辱人?」池雲哼了一聲,「老子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小丫頭你奈我何?」鐘春髻被他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唐儷辭在池雲肩上一拍,「在前輩高人面前,不可如此胡說。」沈郎魂微微皺眉,癡人康筳,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這個名字……然而似乎是太久之前的記憶,已無從尋起。

  正在此時,庭院大門一開,黑髮披肩的冷峻和尚當門而立,他們在門外說些什麼,普珠上師自是一一聽見,臉上冷峻依然,毫無表情。古溪潭的聲音傳了出來,「三位遠來辛苦,請進吧。」

  唐儷辭三人走進房中,房內綠意盎然,種植許多盆形狀可愛的花草,和普珠上師冷峻的氣質渾不相稱,顯然並非普珠手植,然而幽雅清閒,令人觀之自在。床上躺著一人,面色蒼白,唇邊滿是血污,正是蕭奇蘭。

  「蕭大哥中了余泣鳳一劍,胸骨盡碎,命在垂危,」鐘春髻黯然道,「那一招『西風斬荒火』實在……」原來适才池雲、餘泣鳳對峙之時,蕭奇蘭出手相助,觸發劍氣,餘泣鳳「西風斬荒火」全數向著蕭奇蘭發了出去,才會遭沈郎魂暗算,仔細算來,實是蕭奇蘭代池雲受了這一劍。池雲伸手一把蕭奇蘭的脈門,「老子和人動手,誰要你橫裡插一腳?如今半死不活,真是活該。這傷老子不會治,姓沈的,你來。」沈郎魂按住蕭奇蘭頸側,略一沉吟,「普珠上師如何說?」

  古溪潭道,「胸骨盡碎,幸而心脈受傷不重,這一劍受池兄刀氣逼偏,穿過肺臟,外傷沉重。內腑受餘泣鳳強勁劍氣震傷,經脈寸斷,就算治好,也是功力全廢,唉……」唐儷辭雪白的手指也在蕭奇蘭的脈門上輕輕蹭了一下,「我對療傷一竅不通,不過可有什麼奇藥、珍品可療此重傷?蕭大俠英勇義烈,不該受此苦楚。」古溪潭搖了搖頭,黯然無語。沈郎魂淡淡的道,「舉世無雙的奇藥,自然可以療此重傷,你若有千年人參萬年何首烏或是瑤池金丹白玉靈芝,就可以救他的命。」唐儷辭輕咳一聲,「千年人參萬年何首烏沒有,不知此藥如何?」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玉質的小盒,莫約核桃大小,盒作緋紅之色,似極了一個小小的桃子,打開小盒,盒中沖出一股極其怪異難聞的氣味,眾人無不掩鼻,古溪潭問道:「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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