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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盒中是一枚黑色的藥丸,其氣並非奇臭,但令人中之欲嘔,鐘春髻首先抵擋不住,退出房門,在門外深深吸了幾口氣,再閉氣進來。「這是一種麻藥,服下此藥,十二個時辰內痛覺消失,然而神智清醒。」唐儷辭道,「如果各位有續經脈接碎骨的能耐,蕭大俠服下此藥之後,即使開膛破肚,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致有事,並且神智清醒,可以運氣配合。」沈郎魂微微變色,「這可是麻沸散?」唐儷辭合上桃形盒子,那股怪異的氣味隨之淡去,「這是比麻沸散更強的麻藥,對身體無害。」

  沈郎魂心中一動,他當日能將方周之心埋進自己腹中,連接血脈,想必也是服用這種藥丸,卻不知他用何物連接血脈?「如果將他胸口打開,拼接碎骨不成問題,只是斷去的經脈並非有形之物,要續經脈,必要打通他全身所有閉塞之處,恐怕要眾人合力才能完成。」古溪潭精神一振,「幸好人手眾多,不知治蕭兄之傷,需要幾位高手?」沈郎魂淡淡的道,「你、我、池雲、普珠四人。」古溪潭道,「我去與上師商量。」他奔出門外,和站在門口不言不動的普珠交談幾句,「上師答允救人,只是四人如出手救人,此地安危就在唐公子和鐘姑娘肩上了。」

  鐘春髻提劍在手,「各位儘管放心,鐘春髻當拼死保各位功成圓滿。」池雲冷冷的道,「只怕就算你拼死也保不了什麼圓滿。」唐儷辭舉袖一攔,含笑擋在鐘春髻面前,「不可對鐘姑娘無禮,生如你這般倜儻瀟灑,語言本該客氣斯文些。」池雲兩眼一翻,「老子便是喜歡惹人討厭,如何?」唐儷辭道,「不如何,個性頑劣而已。」他對古溪潭微笑,「事不宜遲,各位著手進行,我與鐘姑娘門外守護。」古溪潭點頭,沈郎魂在蕭奇蘭身上按了幾下,點住數處穴道,刺下數枚鋼針,開始詳細解說如何運氣合力,各人都是此中行家,各自出手,緩緩開始運氣,待經脈駁接真氣貫通之後,再開胸治療碎骨之傷,比較妥當。

  唐儷辭和鐘春髻並肩站在門口,鐘春髻望著門外墳塚,幽幽一歎,「此次鬼丸風波,不知幾時方休,又不知幾人不幸,世上多少避世高人,如若都能出關為此出力,那就好了。」唐儷辭望著屋外梅林,沒有說話,鐘春髻看了他一眼,此人容貌秀雅,舉止溫文得體,又是幹國舅、萬竅齋和池雲之主,不知在此事之中,能起到怎樣的作用?人走到如他這一步,權利兩得,又如此年輕,為何眼色如此……如此……她低下頭來,不敢直視唐儷辭的眼睛,那是一雙秀麗之極的眼睛,然而眼中神色複雜多變,多看兩眼,不知為何,自己就有心力交瘁之感。

  他神秘莫測,看似白面書生,她卻隱隱約約感覺到他軀體之內,內心深處,必定和外表不同。

  「鐘姑娘在想什麼?」在她心神不定之際,唐儷辭微笑問,他雖然沒有看她,卻似乎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或是感慨什麼?」

  「沒什麼。」她低聲道,「唐公子能和池雲沈郎魂為友,我覺得不可思議而已。」

  唐儷辭微微一笑,似乎在這清雅絕倫的居所,白梅的幽香也讓他有些神思飄散,本想說些什麼,終還是沒說。

  房裡被沈郎魂放在椅上的鳳鳳突然放聲大哭,唐儷辭回身將他抱了出來,鳳鳳立刻破涕為笑,牢牢抓住他的灰發。「唐公子生來便是此種發色?」鐘春髻的目光移到唐儷辭發上,滿頭銀灰長髮,實是世所罕見。唐儷辭舉手一掠髮絲,「聽說江湖中也有人滿頭白髮,其人就叫做白髮,不是麼?」鐘春髻點頭,「我和白大俠有過一面之緣,不過他的白髮和老人的白髮一般無異,你的頭髮卻是銀灰色的,從未見有人天生如此。」唐儷辭微微一笑,「那你便當我天生如此罷了。」鐘春髻一怔,這話是什麼意思?此人神秘,說話費解,她頓了一頓,還是不再深思的好。

  過了片刻,「春意無端貫青華,草木曾縈幾家綠,雲菩提,梅花碧,何處琴聽人聲泣。」唐儷辭倚門而立,輕輕蹭著腕上銀鐲,「鐘姑娘風采怡人,想必雅擅詩詞,不知此詞如何?」鐘春髻在心中反復斟酌過幾次,「不知是何曲?」唐儷辭道,「我也不知是何曲,很久之前,聽人唱過。」鐘春髻道,「詞意淡雅出塵,不知為何,卻有淒婉之聲。」唐儷辭微微一笑,「那寫此詞的人,姑娘以為如何?」鐘春髻沉吟道,「想必是出塵離世、心性寧定的隱者,方能觀春之靜謐。」

  唐儷辭道,「嗯,此詞我問過三個人,三人都是當世名家,大致之意,與姑娘相同。可惜……」鐘春髻微微一怔,「可惜什麼?」唐儷辭眼望梅林,梅林清雅如雪,宛若詞意,「寫這詞的人,是我的摯友。」鐘春髻道,「是你的摯友,那好得很啊,有何可惜之處?」

  唐儷辭道,「我那摯友風采絕世,慈悲心腸,無論是人品容貌,堪稱天下無雙……我沒有見過美人六音的風采,但深信我那摯友絕不在六音之下。」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因為平淡,所以聽起來很真,鐘春髻心道你也是翩翩公子,既然你如此說,那人想必真是人間罕見的美男子了,不過男子漢大丈夫,美不美又有什麼干係?只聽唐儷辭慢慢的道,「在他當年的住處,也有這一片梅林,他也愛梅,這首詞是他住在梅林中時,為梅葉而寫。可惜的是,如此風華絕代的摯友,在我喝的酒中下毒,將我打成重傷,擲入水井之中,然後往井中倒了一桶桐油,放了一把大火。」

  「啊!」鐘春髻低聲驚呼,「他為何要害你?」唐儷辭微微一笑,「因為我是邪魔外道。」鐘春髻渾然不解,唐儷辭一隻白皙的手指按在唇上,不知為何,竟能吹出曲調,幽幽清清,乃是陌生的歌謠,離世絕塵的清雅之中,蘊涵的卻是絲絲淒涼。幾句調終,唐儷辭歎了一聲,「我是邪魔外道,所以不明白,菩薩為何也會入魔?是我害的嗎?」鐘春髻不明他意中的恩恩怨怨,目不轉睛的望著他,唐儷辭又是微微一笑,「我心有所思,卻讓姑娘糊塗了,對不起。」

  他如此柔聲而道,鐘春髻臉上微微一紅,對此人本是渾然不解,但那一雙秀麗而複雜的眼睛,唇間清雅淒婉的曲調,還有這一聲溫柔的歉意,讓她一顆心突然亂了。宛郁月旦秀雅溫柔的影子似乎有些朦朧起來,唐儷辭秀麗的臉頰如此清晰,這兩人相似又不似,她開始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差異……

  鐘春髻畢竟不是黃三金,她分不清楚,唐儷辭背後的影子是邪氣,而宛鬱月旦背後的影子是霸氣,一個女人可以恣意去愛一個霸氣的男人,但萬萬不能去愛一個邪氣的男人。

  門內五人凝神運功,蕭奇蘭蒼白的臉上開始有了血色,而胸口重傷處鮮血不斷湧出,如果續脈不早一步結束,就算成功,蕭奇蘭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普珠上師內力深厚在幾人之上,倏然出手,在蕭奇蘭胸口再點數下,點的並非穴道,卻能阻血液運行,傷口溢出的鮮血終是緩了。就在普珠上師點下數指的瞬間,陡然蕭奇蘭體內一股熱力回避過來,眾人驟不及防,各自悶哼一聲,唇色刹那變紫,池雲怒上眉梢,古溪潭沉聲喝道:「是毒!」普珠上師並不作聲,袖袍一拂,將三人手掌震離蕭奇蘭的身體,雙掌拍上蕭奇蘭的後心,頭頂心白氣氤氳,他竟獨自一人擔起治療之力!

  古溪潭啞聲叫道:「普珠上師!」這毒下在餘泣鳳劍鋒之上,刺入蕭奇蘭胸口深處,經幾人運氣化開,反傳眾人之身!和蕭奇蘭接觸得越久,中毒越深,普珠上師將眾人震開獨力療傷,那是捨身救人之大慈大悲!池雲吐出一口紫血,破口罵道,「他奶奶的!和尚快放手……」

  普珠上師充耳不聞,面容平靜,略帶殺氣的臉龐隱約露出一股圓潤聖潔之意,蕭奇蘭吐出一口鮮血,咳嗽了幾聲,緩緩睜開了眼睛,「放……手……」

  房內療傷生變,鐘春髻聞聲回首,唐儷辭眼眺梅林,反應截然不同,緲緲白梅之間,隨著暮色陰沉,似乎飄散出了絲絲寒意,落梅繽紛,影影綽綽。「鐘姑娘,我有一瓶藥物,你進去,若是誰也無法動彈,先給普珠上師服用。」唐儷辭溫言道,「房內就拜託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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