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千劫眉 | 上頁 下頁


  鐘春髻定下神來,攤開紙筆細細給雪線子寫了封信,只是雪線子脾氣行徑只有比池雲更加古怪,就算她這徒弟,也很難說這封信能順利傳到雪線子手上。她在心中寫明池雲所說猩鬼九心丸之事,請師父出手相助,如師父見信應允,請一月之後到雁門相會。寫是如此寫,但雪線子看是不看,理是不理,她卻沒有半點把握。筆下寫的雖是請師父出山,不知不覺,總是把師父當成了「他」,若能請得月旦出山,那就好了,心底明知是落花流水一場空,卻忍不住幻想。

  窗外有人走了過來,輕輕敲了敲她的窗戶,「姑娘,小生有事請教。」鐘春髻聞聲抬頭,只見窗外一位褐色衣裳的年輕人面帶微笑,輕輕推開了她的窗櫺。她驚覺不對,按手拔劍,手中劍堪堪拔出一半,鼻中嗅到一陣淡雅馥鬱的花香,腦中一暈,左手抓起桌上的硯臺對窗外擲了出去。

  「啪」的一聲,硯臺落地,墨汁濺了一地,花無言負手悠悠踏進鐘春髻的房內,手背在她嬌若春花的臉頰上蹭了蹭,「可惜啊可惜,一朵鮮花……」窗外另一人淡淡的道,「你若下不了手,換我來。」花無言自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對草無芳道,「屏息。」窗外草無芳一閃而去,花無言拔開瓶塞,那瓶中湧起一層極淡極淡的綠色煙霧,頓時房內花草枯死,桌椅發出「呲」的一聲輕響,焦黑了一大片。鐘春髻雪白的臉上瞬間青紫,隨著綠色煙霧彌漫,窗外的花木也漸漸發黃。

  「哇——」突地隔壁響起一聲響亮的嬰啼之聲,有孩子放聲大哭。花無言「誒」了一聲,收回瓶子,只聽門外草無芳喝了一聲,「嘩」的一聲一片水霧驀地破窗而入,屋內彌漫的綠色煙霧頓時淡去,那水霧堪堪落地,便成一種古怪的綠水,流到何處,何處便成焦黑。花無言臉上變色,能使清水衝破窗櫺而入,那是什麼樣的功力?何況是誰一眼看破他這「夢中醉」雖不能以清水解之,卻能以清水溶去?

  屋外草無芳只見一人自隔壁房中走出,來人布衣布鞋,長髮未梳,就似剛剛起床——他只瞧到這裡,至於此人究竟是如何拾起園中蓄水的水缸、如何潑水、又如何欺到自己身邊拍了自己一下,他全然沒有瞧見。身上著了來人一拍,半身麻痹,竟而無法出手攻敵,也無法避開,甚至口舌麻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房內花無言一聲輕笑,「解藥給你,手下留人。」只見一個白色小瓶自房內擲了出來,那灰衣人一手接住,微微一笑,「好聰明。」草無芳只覺身側人影一晃,花無言已帶著他連縱三尺,翻越屋瓦而去。

  「我說與其追去雁門,不如留在此地,可惜有人聽而不聞。」灰衣人搖了搖頭,手持解藥踏入房中,打開瓶塞,敲了些許粉末下來,地上綠水變為黑水。他扶起鐘春髻的頭,將粉末灌了些進去。

  等鐘春髻醒來的時候,眼前一雙烏溜滾圓的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她吃了一驚,只見和自己並肩躺著的是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孩,正湊得極近的看自己。她不是中了極厲害的毒物?怎會在這裡?鐘春髻驀地起身,腦中微微一暈,幸好及時撐住床板才沒有摔下,身邊有人溫言道,「姑娘劇毒方解,還需休息,請不要起身。」她轉過頭來,眼前人滿頭灰發,挽了髮髻,看了一會,才認出是唐儷辭,「唐公子救了我?」心裡卻猶自糊塗——以唐儷辭如此年紀,貴為國舅,方才她抵敵不住,他又如何救得了她?何況他不是抱病在身麼?

  唐儷辭換了一身衣裳,方才那件乃是睡袍,穿之不雅,如今他換了件藕色儒衫,猶顯得眉目如畫。她微微蹙眉,唐儷辭右腕戴著一隻銀鐲,其質雖非絕佳,然而其上花紋繁複,竟能將四季花鳥及繡花女紡等十數位人物刻於其上,那必是價值連城之物,此人實在神秘莫測。只聽他道,「你看見施庭鶴之死,風流店自然是要殺人滅口的,畢竟猩鬼九心丸之事不足為外人所道。」鐘春髻問道:「風流店?」唐儷辭頷首,「出賣猩鬼九心丸的便是風流店,除了施庭鶴,『西風劍俠』風傳香、『鐵筆』文瑞奇也死在其下。」鐘春髻哎呀一聲,「風傳香已經死了?」她頗為震驚,『西風劍俠』風傳香為人清白武功不弱,怎會服用毒物?唐儷辭自桌上端起杯茶,遞給她,「風傳香妻室肖蛾眉為『浮流鬼影』萬裕所殺,風傳香為求報仇,服用禁藥。殺萬裕之後,風傳香身上毒發,傳染給摯友『鐵筆』文瑞奇,兩人雙雙自殺。」

  鐘春髻睜著一雙明目,駭然非常,「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唐儷辭手端清茶,微微一笑,「半月之前。姑娘請用茶。」鐘春髻接過唐儷辭遞來的茶,心情仍自震盪,低頭一看,只見手中茶杯薄胎細瓷,通體透亮,其上淡繪雲海,清雅絕俗,又是一件瓷中珍品,「唐公子又是如何知曉風傳香之死?」唐儷辭端坐在床邊椅上,「消息自雁門而來。」鐘春髻奇道:「雁門?『信雁』江城?」

  唐儷辭頷首,「施庭鶴跟蹤江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池雲跟在施庭鶴身後,聽到兩人在小燕湖上談話。風傳香所服用的毒物是施庭鶴所贈,服用之時,並不知道此藥乃是毒藥,殺萬裕之後毒發,施庭鶴向他勒索錢財用以購買猩鬼九心丸,結果風傳香斷然拒絕,逃走之後為文瑞奇收留,毒性傳染至文瑞奇身上,兩人發現毒不可解,雙雙自斷經脈而亡,可謂義烈。」鐘春髻道,「風傳香本是君子。」

  唐儷辭道,「江城和風傳香也是摯友,他一意追查風傳香之死,查到施庭鶴身上。我猜他本想通過你,將此事告知尊師雪線子,又或者想通過雪線子找到『明月金醫』水多婆解毒,可惜尚未見你,已死在施庭鶴劍下。池雲沒有料到施庭鶴會拔劍殺人,救援不及惱羞成怒,現在已奔赴雁門去了。」鐘春髻低頭默然半晌,「但在此之前,池雲早就知道猩鬼九心丸之事。」唐儷辭微微一笑,「不錯,在此之前,池雲就知道猩鬼九心丸之事,那是我告訴他的。」鐘春髻驀地坐了起來,「你?」

  「嗚——咕咕——咿唔……」背後突地有一雙軟軟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袖,她坐起來的動作太大,那嬰兒突然眉開眼笑,咯咯笑了起來,抓住她的衣袖手舞足蹈。唐儷辭道,「鳳鳳。」那嬰孩把嘴裡剛要發出的笑聲極其委屈的吞了下去,怯怯的把手收了回來,慢慢爬進被子裡躲了起來。鐘春髻看著那把頭埋進被子裡的小嬰兒,好生可笑,「這是你兒子?好可愛的孩子。」唐儷辭道,「朋友的孩子,尚算是十分乖巧。」微微一頓,他道,「猩鬼九心丸之事,年前已有徵兆,其中內情,尚不足為外人道。」

  鐘春髻越發奇怪,目不轉睛的看著唐儷辭,此人面貌秀麗,左眉一道刀痕雖是極淡,然而深入髮髻,依稀當年傷勢十分兇險,「唐公子身為皇親,為何離開京城遠走江湖,難道不怕家中親人掛念?」唐儷辭道,「此事便更不足為外人道了。」鐘春髻低頭喝了口茶,甚覺尷尬,世上怎有人如此說話?口口聲聲便稱她是「外人」,雖然她確是個「外人」,但也未免無禮。她是雪線子高徒,人人給她三分面子,倒是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對她態度如此生疏冷淡。

  「姑娘毒傷未愈,我在此地的房錢留到八日之後,姑娘若是不棄,就請留此休息。」唐儷辭抱起床上的鳳鳳,「我尚有事,就此告辭。」鐘春髻道,「但門外那老闆娘……」門外那老闆娘不是已經被殺,她如何能留到八日之後?唐儷辭微微一笑,「她被迷藥所傷,只要睡上一日即可,姑娘休息,若是見了尊師雪線子,說到唐儷辭向故友問好。」鐘春髻大奇,掙扎下床,「你認得我師父?」他若是雪線子的「故友」,豈非她的師叔一輩?這怎生可以?唐儷辭不置可否,一笑而去。

  鶯燕飛舞,花草茂盛,江南花木深處,是一處深宅大院。

  一位藍衣少年在朱紅大門之前仰首望天,劍眉緊鎖,似有愁容。

  「古少俠。」門內有黑髯老者歎息道,「今日那池雲想必不會再來,你也不必苦守門口,這些日子,少俠辛苦了。」

  藍衣少年搖頭,「此人武功絕高,行事神出鬼沒,不知他潛入雁門究竟是何居心,我始終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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