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藤萍 > 千劫眉 | 上頁 下頁 |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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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破舊不堪的一間小客棧,也有如此風雅的名字。她走進門內,客棧裡只有一位年約四旬的中年女子,「店家,我要住店。」那中年女子只蹲在地上洗菜,頭也不抬。鐘春髻眉頭微蹙,「店家?」 「她是個傻的,難道你也是傻的?」房內突地有熟悉的聲音道,「怎麼走到哪裡都遇見你這小丫頭?」鐘春髻驀地倒退幾步,只見房內門簾一撩,大步走出來一個人,白衣倜儻,赫然正是池雲。「你……」她實是吃了一驚,臉色有些白,「你怎會在此?」難道池雲走得比她騎馬還快? 「老子愛在何處便在何處,」池雲瞪了她一眼,「你又為何在這裡?」鐘春髻定了定神,「我和江城有約,在小燕湖相候。」池雲道,「他不會來了。」 「『信雁』江城從來言而有信,絕不會無故失約。」她定下神來,上下打量池雲,暗暗猜測他為何會在此處?但見他身上斑斑點點,卻是些米湯的痕跡,心裡好笑:莫非他就是茶鋪掌櫃說的「唐公子」? 「『信雁』江城自然不會無故失約,他早就被施庭鶴砍成他媽的四段,踢進小燕湖去了。」池雲涼涼的道,「江城和你相約,定是有事要向雪線子那老不死求助,此事如果和施庭鶴有關,他自然要殺人滅口,有甚稀奇?」鐘春髻又是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江城死了?」池雲不耐的道,「死得不能再死了,屍身都已喂魚了。」鐘春髻變色道,「他說有要事要見我師父,我……我還不知究竟是何等大事。」池雲冷笑一聲,「多半也是關於猩鬼九心丸的事,反正我已替他殺了施庭鶴,他也不必介意了。」鐘春髻怒道,「你怎麼能這麼說話?看你行事也不是無知之輩,空自落得諾大名聲,說話怎麼忒的涼薄?」池雲兩眼一翻,「小姑娘說話沒大沒小,老子不和你一般見識。」他袖子一拂就要回房,鐘春髻追上前去,「且慢,你可是看見施庭鶴殺江城了……」一句話沒說完,她突地瞧見房內情形,一下怔住。 這簡陋破舊的客房之中,只有一床一椅,有人坐在床上,床邊尚睡著一名嬰兒。那半坐在床上的是個少年公子,年不過二十一二,膚色白皙,生得秀雅溫和,如非左眉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可算翩翩佳公子,可惜刀痕斷眉,不免有福薄之相。只見他閉著眼睛,雙手疊放在被上,眉頭微蹙,似乎身上有何處不適。床榻上睡著一名嬰兒,不過四五個月大,倒是生得白白胖胖,玲瓏可愛,睡得十分滿足的模樣。房內的情形,一是病人、一是嬰孩,她情不自禁的噤聲,退了一步,這病人是誰?嬰孩又是誰? 房中那微有病容的少年公子緩緩睜開眼睛,「來者是客,池雲看茶。」池雲怒道,「你怎可叫我給這小丫頭倒茶?」那少年公子心平氣和的道,「來者是客。」池雲五指緊握成拳,咬牙切齒,憋了半日,硬生生應了句「是!」,轉身到廚房裡倒茶去。鐘春髻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這池雲猖狂成性,世上竟然有人將他差來喚去,當作奴僕一般,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卻不知這人究竟是誰? 「我姓唐,」床上那病人微笑道,「池雲說話一貫妄自尊大,刻薄惡毒,想必是讓姑娘惱了。」鐘春髻忍不住問,「不知唐公子是池雲的……」那唐公子自懷裡取出一物,略略一抖,鐘春髻瞧得清楚,「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啼笑皆非,原來那是一張賣身契,池雲在八歲那年既已賣給了唐家做書童。這京城唐家大大有名,乃是當朝國丈府,國丈唐為謙,官居戶部,位列三公,其女唐妘,受封妘妃。既然這位少爺姓唐,自然是唐為謙三年多前收的義子唐儷辭唐國舅了。雖然此時池雲早已經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獨來獨往,但遇見他這舊日少爺,卻仍是書童身份,無怪唐儷辭會遣他上茶,不過……不過池雲這等身份脾氣,絕世武功,為何卻又要聽唐儷辭指使?她心裡奇怪,只是不便亂猜,但見唐儷辭雖然微笑,眉宇之間總帶些微痛楚之色,不禁問道:「公子何處不適?」 唐儷辭又複閉上眼睛,池雲已端茶回來,一壺涼水泡茶梗「咚」的一聲擲在鐘春髻面前,池雲冷冷的道,「喝!」她為之愕然,唐儷辭微笑道,「池雲沏茶之術,天下無雙,姑娘不妨一試,茶能解憂,就算池雲給姑娘賠不是了。」池雲兩眼望天,冷笑不語。鐘春髻騎虎難下,只得勉強喝了一口,苦笑道,「唐公子說的是,我尚有要事,這就告辭,打攪二位了。」喝下涼水茶梗,滿口怪味,她匆匆走入另一間客房,關起了門。 「你倒是會做好人。」池雲冷冷的道。唐儷辭閉目微笑,「畢竟人家姑娘喝了你泡的好茶,難道還不氣消?」池雲嘿了一聲,「分明是你惹火老子。」頓了一頓,他又道,「施庭鶴殺了江城,如果江城前來小燕湖是為了和小丫頭接上線,要找雪線子那老不死,那麼猩鬼九心丸之事,至少『雁門』知道。」 「要查猩鬼九心丸之事,與其追去雁門,不如跟著鐘春髻。」唐儷辭眉間微蹙,「只不過……只不過……」他雙手放在被上,原是按著腰腹之間,此刻雙手微微用力抓緊被褥,「嗯……」池雲大步走了過來,「三年多來,你那腹痛的毛病還是沒見好,京城的大夫可謂狗屁不通。」唐儷辭微微一笑,「三年多前我說你非池中之物,你自非池中之物,三年多前我說這毛病好不了,它便是好不了。」池雲冷笑,「你說這話的意思,是說你自己言出必中,絕不會錯?」唐儷辭道,「當然。」池雲為之氣結,「要不是老子看你病倒在床上爬不起來,早就去了雁門,怎會在這裡受你的氣!」唐儷辭仍是微微一笑,「你決定了要去雁門?」 「老子一個失算,施庭鶴他媽的把江城砍成了四塊。」池雲冷冷的道,「猩鬼九心丸好玩得很,不陪它玩到底,豈非剝了老子池雲的面子?」唐儷辭道,「你要去儘管去,我尚有我的事。」池雲懷疑的看著他,「老子實在懷疑,你是故意裝病惡整老子。」唐儷辭輕咳一聲,「這個,我若說不是,你也不會相信了。」池雲再度氣結,「老子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在道上撞見你這頭白毛狐狸精!伺候你半年,沒被你氣死,那是老子命大!」一道白影彈身而出,拂袖而去。 唐儷辭微微一笑,閉上眼睛,雙手搭在被上,神色安然。他身邊的嬰孩早已被池雲大喊大叫吵醒,然而一雙眼睛烏溜滾圓,雙手牢牢抓著唐儷辭的長髮,不住拉扯,玩得專心致志,並不哭鬧。窗外陽光淡淡,春意盎然,房內光線黯淡,僅有幾絲微光透入,隱約照出,唐儷辭乃是一頭光滑柔順的灰發。 鐘春髻奔入隔壁客房,心頭之氣卻已消了。池雲這廝雖然言語惡毒,卻也並無惡意,何況其人和自己萍水相逢,也不必將他的可惡之處太放在心上。關上房門,她自茶壺倒了一杯涼茶,淺呷了一口,說不出的心煩意亂,江城被施庭鶴所殺,施庭鶴被池雲所殺,一連串的殺孽,似乎都與施庭鶴服食的那毒藥有關,只是……她明知這是江湖大禍將起的徵兆,心中卻無法全神在意,隱隱約約在想,若是他入得江湖,也許……也許形勢又會不同。 喝了幾口涼水,她輕輕籲出一口氣,突聽隔壁有嬰孩咯咯笑聲,微微一怔,那唐儷辭貴為國丈義子,為何會攜帶一名嬰兒江湖漫行?這世上不和常理之事,實是數不勝數。 「仙客來」客棧之外,兩名穿著草鞋布衣的漢子走進客棧,拍了拍那有些癡呆的中年女子,住進了客棧中剩餘的最後一間客房。其中一人道,「草無芳,池雲那廝已經去遠了,和你我猜的一樣,他放棄姓鐘的丫頭,反撲雁門。」另一人道,「哈哈,既然如此,你就下毒毒死那丫頭,你我好帶著她的人頭,回去覆命。」說話之間,門外那中年女子已無聲無息的歪在一旁,宛若睡著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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