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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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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查的結果很清楚。 雲彼丘相貌俊美,卻鬢生華髮,神色憔悴,這等人在路上十分醒目,記得的人也有不少。白江鶉派人詢問,所得頗多,雲彼丘一路住了不少客棧,卻是單身前往,走得也算辛苦。那幾次離開百川院,他的確都去了角麗譙的總壇,最長的一次,減去來回路程,他竟在角麗譙的總壇住了二十餘日。 十日期限一到,紀漢佛下令百川院上下各大弟子,以及負責傳令、接獄、入牢等各路門人,到庭院聽令。眾人早已知曉雲彼丘有叛逆之嫌,已被紀漢佛囚禁,今日得聞號令,已知必有大事發生,來得都很早。 紀漢佛、白江鶉、石水三人前來庭院的時候,是黃昏時分。夕陽浩瀚,庭院中蒼木如墨,枝丫如鴉。紀漢佛緩緩登上數級臺階,站到正堂屋簷之下,白江鶉、石水分立左右。 百川院的庭院不大,擠著數十號人,鴉雀無聲。這數十號人都是一跺腳江湖震動的重要人物,包括霍平川、阜南飛等等,也有與百川院交好的「四虎銀槍」王忠、何璋、劉如京,甚至也有近來行走江湖漸有聲望的武當弟子陸劍池。 雲彼丘通敵一事,毫無疑問是除魚龍牛馬幫覆滅以來,江湖第一大事。如果連「佛彼白石」都不能相信,江湖還有何正義可以信賴?有何人可以相信?有什麼是真實不變的?莫非這世上當真沒有什麼當真能讓人心嚮往之的聖土,沒有當真能讓人全心仰仗的力量? 雲彼丘是角麗譙的探子,他既然是角麗譙的探子,那百川院歷來的所作所為當真就是全然正確,不可置疑的?說不定在什麼時候冤枉了什麼好人吧?說不定在什麼時候為了角麗譙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近來百川院所擒獲的江湖兇犯,說不定就有幾個是無辜的。 對雲彼丘的質疑一起,接踵而來的便是滿天風囧潮,穩立江湖十數年的百川院大廈將傾,無論將雲彼丘如何,再無法挽回百川院的聲望,也無法挽回江湖人心。 所以今日紀漢佛號令一下,旁聽之人甚多,百川院小小一個院子,樸素無華之地,竟擠進了不少大人物。紀漢佛站定之後,兩名百川院弟子將雲彼丘扶了出來,夕陽之下,但見他蒼白如死,形銷骨立,不過十數日,這當年風度翩翩的「美諸葛」但見頭髮花白,宛如一具活生生的骷髏。 院內眾人都是高手,平日雲彼丘雖然足不出戶,與眾人也有一二面之緣,突然見他變成這樣,也是十分吃驚,但畢竟練氣功夫都是好的,誰也沒有說話。 「江鶉。」紀漢佛說話也不客氣,也不見院內擠的都是人,徑直便道,「將你近日調查所得向眾人公佈。」 白江鶉歎了口氣,又「呸」了兩聲:「今日百川院大事,有勞諸位遠道而來。」他一向也懶得說客套話,隨口說了兩句便直入正題,「角麗譙連破我七處大牢,百川院所保管的天下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圖已經洩露,前些日子大哥與我等兄弟相互追查,斷定是彼丘所盜,他自己也已承認。根據我手下三十八路探子回報,彼丘在一年之內,隻身前往斷雲峰下魚龍牛馬幫總壇四次,第一次停留三日、第二次停留十日、第三次停留十七日,第四次停留二十八日之多。百川院針對角麗譙的幾次圍剿都未能成功,彼丘也已承認是他走漏消息。此外吉祥紋蓮花樓樓主李蓮花,在阿泰鎮後山遇害,彼丘親口承認,是受角麗譙指示殺人。」他那小小的眼睛四下掃了掃,「根據以上所得,雲彼丘確是角麗譙潛伏在百川院中的心腹,甚至百川院兩名弟子左三蕎、秦綸衛之死,也是彼丘暗中下手。」 這番話說完,雲彼丘一言不發,全盤默認。眾人面面相覷,驚訝至極,幾個與雲彼丘相識之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紀漢佛已道:「身為百川院四院之一,殺害同門及無辜,已是罪無可恕,何況與角麗譙糾纏不清,是非顛倒,倒行逆施。自今時今日起,雲彼丘被逐出百川院,所犯殺人之罪,今日以命抵命,諸位都是見證。」 「什麼……」陸劍池脫口驚呼,他遊歷江湖也有近年光陰,從未見過有地方判罪如此之快、行刑也如此之斷然,短短數句,前因後果交代得一清二楚,接下來即刻行刑。 石水拔出長劍,森然盯了他一眼:「你問他自己該不該死?」 陸劍池茫然無措,看著雲彼丘,卻見雲彼丘閉上眼睛,點了點頭,靜立待死。院中眾人面面相覷,雖說早就聽聞雲彼丘投了角麗譙,猛見紀漢佛下令要殺人,仍是有些適應不來。如王忠、何璋、劉如京等當年曾生死與共之人已忍耐不住,想開口勸阻。 便在眾人蠢蠢欲動,意欲開口的時候,雲彼丘點了點頭,閉目待死。石水手中長劍微微一側,映出一閃夕陽余暉,默然無聲向雲彼丘胸口刺去。這一劍並不太快,也沒有風聲。 院內眾人都是行家,人人都看得很清楚,這一劍雖然不快,也沒有嘯動風聲,但劍路扎實厚重,氣沉心穩,這一劍刺出,劍下絕無生還之理。 一瞬之間,不少人心中生出悲涼之意,雲彼丘縱然此時糊塗,但當時年少,儒扇長巾,瀟灑風流,智絕天下,曾經傾倒多少閨中少女。誰知他之最終,竟是心甘情願為角麗譙而死,為角麗譙寧願眾叛親離,甘心引頸就戮。他曾成就多少功業偉績,曾救過多少無辜性命,曾為江湖流過多少血…… 盡付石水這一劍之中。 劍出如蛟龍。 蒼茫天地驚。 這是眾人第一次看石水出劍,此人慣用長鞭,不知他一劍刺出,竟是如此氣象。 眼看轉瞬之間,雲彼丘就將人頭落地——「叮」的一聲脆響。半截劍尖翻空而起,受狂風所激,搖搖晃晃地落下,發出「當」的一聲。石水衣發皆揚,出劍之姿已經用老,人人親眼所見他手中劍已刺中雲彼丘的頸項,單這一劍之威,足以斷頭。 但雲彼丘並沒有斷頭,斷的是石水的劍尖。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在雲彼丘身後有人躍落當場,這人分明來得比石水晚,但一劍揮出,劍光如一道匹練舒展開來,姿態飄逸絕倫。也不見他用了多少力氣,雙劍相交,石水的劍尖沖天飛起,招式用老,已無法再出第二劍。 來者是誰?紀漢佛驟然目見此劍,目中光芒大盛。 白江鶉驚喜交集,卻又不敢相信,喃喃地道:「天……天啊……」石水招式用老,就如定在當場,看著那白衣人,說不出半句話來。來人白衣仗劍,面掛白紗,他手中握的是一柄極長的軟劍,劍身極輕極薄,夕陽幾欲透劍而過,又似那劍光幾欲磅礴而出。 「吻……頸……」 院中有人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聲音,那聲音狂喜、顫抖、不可置信卻又極度恐懼。這一聲「吻頸」之後,雲彼丘驀地睜開了眼睛,掙開扶著他的兩個弟子。誰也沒有想到,他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卻是俯身拾起石水斷去的劍尖,一劍往自己胸前插落。 ——此時此刻,他竟還想著死! ——他竟不看他身後的「吻頸」! ——他竟鐵了心以死相殉! 石水一怔,一時沒想清楚要不要救,卻見來人歎了口氣,伸手將雲彼丘持斷劍的手握住:「慢著。」 這突然現身的人,劍出如光月,使的是相夷太劍,用的是軟劍「吻頸」,若非李相夷,卻又能是誰呢?但這說話的聲音卻是如此熟悉。 只聽他道:「你執意要死,不是因為你愛極了角麗譙,要與她同生共死,而不過是因為你刺了李蓮花一劍……」他歎了口氣,語氣極是柔和,「彼丘,我既然沒有死,你何苦執著?」 雲彼丘臉色慘白,全身顫抖,他幾乎不敢回頭去看身後那人。那人伸出手指,點了他身後數處穴道,這一伸手,人人都識得,這確是「揚州慢」指法,連他所點的穴道,都是李相夷當年慣點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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