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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劉妓點了點頭,眸色很清,神色有點鬱鬱,卻說:「方才我見他臉色蒼白,看來傳聞這位丞相公子身懷宿疾倒是不假,這幾日咱們在茶水中下的蒲琺已經開始生效了。」

  在她身後說話的老翁蒲世東說:「無論身懷何等宿疾,服下蒲琺三日之內定會發作,京城傳來消息說大宋皇上對此人頗為寵愛,如果我們能拿下此人,對公主複國無疑有利。」

  老嫗蘇青娥臉色並不輕鬆,拄著拐杖緩緩地說:「薑臣明已經遣使到達,又想和咱們談婚事。上天有眼讓這四個人跌入暗河自行送上門來,如不能好好利用,豈非辜負了蒼天一番美意?」

  劉妓輕輕歎了口氣,「蘇婆婆說的是。」

  聖香拔了根草闖入上玄的房間,上玄正負手抬頭看著屋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間人影一晃,聖香已在他眼前,笑眯眯地拿狗尾草去插他的鼻子。

  上玄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東西,「謔」的一聲甩袖丟在地上,「你有完沒完?」

  聖香跟著他抬頭看屋樑,當沒有看見他盛怒的表情,無辜地指著屋樑,「有什麼好看的?」

  上玄「哼」了一聲,不去理他,心裡對聖香種種慍怒未消。但他這兩年滄桑歷盡,無論多少抑鬱憤恨他全都壓在心底,如今被迫和聖香一同曆難,他更不願多話。

  那屋樑上刻著山水紋路,十分婉轉精細,線條流暢。聖香抬頭看的時候心裡突然泛起一個念頭,上玄也依然皺眉看著那屋樑,良久之後兩人面面相覷,彼此之間做作怪異的氣氛陡然淡了。上玄緊皺的眉頭放鬆了一點,突然冷笑,「我說這地方不可能沒有出口! 」

  那屋樑的山水紋路刻的便是整個山谷的山水,但山水圖上清楚刻的幾條河水在山莊裡卻沒有看見。此地身處極南潮濕之地,河流眾多:溶洞奇峰多不勝數,要在群山之中挖掘隧道通向外面,需要大批人力,但如果本有地底暗河,經由暗河出入,卻既隱秘也不花力氣。聖香和上玄都是從暗河跌下來的,自是再清楚不過:如果山水圖所畫無差,這山莊裡的暗河必是出口。

  「是誰在這些木頭上刻上這麼無聊的花紋……」聖香喃喃地念,心裡卻很清楚:大概是建造山莊的工匠被迫老死於此,山谷久住,地形早已熟悉,又複長日無聊,建造樓閣極盡繁複精巧,順手把看慣熟悉的山莊地圖給刻上去當圖畫了。他一句話說了一半,突然歎了口氣,轉了話題:「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上玄不答。

  「配天怎麼樣了?」

  「她走了。」

  聖香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長長地吐了出來,「你後悔嗎?」

  上玄「嘿」了一聲, 「該後悔的人不是我。」

  聖香看著他,那眼神很奇異,上玄沒見過他用這種眼神看人,只聽聖香慢慢地說:「我不相信——你不後悔——」

  這句話說出來讓上玄愕然,卻仿佛舒解了他心裡鬱結的一些什麼,聽起來像被呵護溫暖了一下。上玄立刻冷笑了一聲,「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回不去了,不管是我,還是他。」

  上玄嘴裡的「他」自然是容隱。聖香似乎是無可奈何地淡淡笑了笑,「他說——你可以恨他,甚至你可以去宮裡上奏他詐死,他不妨欺君,你不可造反。」沒等上玄說什麼,聖香很快補了一句,「我想……如果你可以不反,他寧願……抵命。」

  上玄在聽,只聽聖香頓了一頓又說下去:「你該知道容容那種人,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報仇,他會抵命一——不會等你用無辜百姓的血去換他的血。」上玄口齒一動要說什麼,聖香立刻搶話,「如果你想要的不只是報仇,如果你真的變成薑臣明還是其他什麼人複國的棋子——」聖香的眼神變得更加奇異,閃爍著浩瀚深邃的光,語氣很平靜,說的也很簡短,「他會殺了你。」

  上玄剛才想說什麼,現在卻沉默了。聖香在他屋裡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也用方才那種奇異的眼神望著地面,沒再說什麼。

  足足過了一頓飯時間,上玄突然問:「這幾年,你們……好嗎?」

  他問得很艱澀,聖香笑了,雙手托腮笑顏燦爛地看著他,「則寧和還齡回來了,容容詐死娶了姑射,岐陽把神歆帶到他那邊去了,通微娶了個女妖怪,聿修——啊!」他突然大叫起來,抓住上玄的手搖晃,「你死也想不到,聿修啊,那個我以為他連女人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木頭,娶了百桃堂的老、板、娘!他現在是百桃堂那個開封第一大妓院的大老闆,哈哈哈哈……」

  上玄真是大吃一驚,忍不住笑了一下。聖香看見他嘴角一動,立刻打蛇隨棍上,笑眯眯地說:「六音終於追到皇眷,聽說最近美得不得了, 自稱『天下第一美人』。不過本少爺有項本事絕對不輸給他,你知道是什麼嗎?」

  上玄脫口而出: 「什麼?」脫口之後立刻後悔,但聖香已經笑吟吟、無比神氣得意地「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本少爺是『天下第一媒人』,童叟無欺,天下第一!」

  上玄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聖香打開摺扇笑眯眯地扇著扇著。一陣涼風微微拂過,上玄才驚覺自己已經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笑容突然滯住,聖香用心良苦,他豈能不明白? 「皇上是你殺父仇人,你不恨他?」他問。

  「我不為死人活著。」聖香笑顏燦爛,近乎無瑕。

  上玄默然,過了一會兒,「我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造反……嘿……不過是這兩年一場無稽可笑的大夢,真的想做皇帝的人,不是我。」

  「本少爺就知道你是這種單純好騙的笨蛋,沒有本少爺罩著,一定要吃虧。」聖香瞪眼,「啪」的一記摺扇打在上玄頭頂,卻「噗」的一聲從中斷裂——金邊摺扇為上玄「袞雪」所震,一下就斷。聖香「啊」的一聲慘叫,拿著斷掉的摺扇頻頻敲打上玄的頭,「你這什麼鬼功夫?不會打人只會震破河水,震塌溶洞,弄斷我扇子,快賠本少爺扇子!銀子本少爺多得是,不要!你做一把賠給我!不行!我不管你會不會做, 總而言之你弄壞的就是要做一把賠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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