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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他如此柔聲而道,鐘春髻臉上微微一紅,對此人本是渾然不解,但那一雙秀麗而複雜的眼睛,唇間清雅淒婉的曲調,還有這一聲溫柔的歉意,讓她一顆心突然亂了。宛郁月旦秀雅溫柔的影子似乎有些朦朧起來,唐儷辭秀麗的臉頰如此清晰,這兩人相似又不似,她開始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差異……

  鐘春髻畢竟不是黃三金,她分不清楚,唐儷辭背後的影子是邪氣,而宛鬱月旦背後的影子是霸氣,一個女人可以恣意去愛一個霸氣的男人,但萬萬不能去愛一個邪氣的男人。

  門內五人凝神運功,蕭奇蘭蒼白的臉上開始有了血色,而胸口重傷處鮮血不斷湧出,如果續脈不早一步結束,就算成功,蕭奇蘭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普珠上師內力深厚在幾人之上,倏然出手,在蕭奇蘭胸口再點數下,點的並非穴道,卻能阻血液運行,傷口溢出的鮮血終是緩了。就在普珠上師點下數指的瞬間,陡然蕭奇蘭體內一股熱力回逼過來,眾人驟不及防,各自悶哼一聲,唇色刹那變紫,池雲怒上眉梢,古溪潭沉聲喝道:"是毒!"普珠上師並不做聲,袖袍一拂,將三人手掌震離蕭奇蘭的身體,雙掌拍上蕭奇蘭的後心,頭頂心白氣氤氳,他竟獨自一人擔起治療之力!古溪潭啞聲叫道:"普珠上師!"這毒下在餘泣鳳劍鋒之上,刺入蕭奇蘭胸口深處,經幾人運氣化開,反傳眾人之身!和蕭奇蘭接觸得越久,中毒越深,普珠上師將眾人震開獨力療傷,那是捨身救人之大慈大悲!池雲吐出一口紫血,破口罵道:"他奶奶的!和尚快放手……"

  普珠上師充耳不聞,面容平靜,略帶殺氣的臉龐隱約露出一股圓潤聖潔之意,蕭奇蘭吐出一口鮮血,咳嗽了幾聲,緩緩睜開了眼睛:"放……手……"

  房內療傷生變,鐘春髻聞聲回首,唐儷辭眼眺梅林,反應截然不同,緲緲白梅之間,隨著暮色陰沉,似乎飄散出了絲絲寒意,落梅繽紛,影影綽綽。"鐘姑娘,我有一瓶藥物,你進去,若是誰也無法動彈,先給普珠上師服用。"唐儷辭溫言道,"房內就拜託姑娘了。"

  "外面難道——"鐘春髻並未發覺門外有敵,失聲道,"難道有人?"唐儷辭微微一笑,袖中藥瓶擲出:"救人要緊,姑娘進門吧。"鐘春髻心思微亂,接藥轉身奔入房中,若是門外真的有敵人來襲,憑唐儷辭一人抵擋得住嗎?踏進房中,池雲幾人面色青紫,各自運氣抗毒,這毒厲害非常,遲得片刻便已侵入經脈之中。普珠上師獨力救人,蕭奇蘭臉色轉好,他卻甚是清醒,知道是自己傳毒眾人,神色痛苦。鐘春髻手握藥瓶,見狀不敢遲疑,倒出一粒藥丸,塞入普珠上師口中。普珠上師功力深湛,尚未陷入無法挽回之境,解藥入喉,正值加緊運氣之時,全身血氣運行,很快化開藥丸,臉上的青紫之色逐漸褪去。鐘春髻將解藥分發眾人,心下詫異,為何唐儷辭會有解藥?難道他竟能預知餘泣鳳在劍上下了什麼毒?

  普珠上師緩緩收功,蕭奇蘭臉色緩和,疲憊已極,沉沉睡去。池雲幾人調息守元,各自逼出毒性,雖然中毒不深,但這毒霸道至極,中毒片刻,就讓人元氣大傷。鐘春髻手按劍柄,凝神戒備,她是名師之徒,雖然雪線子教之無意,她卻學之有心,見識不凡,眼看這毒烈如火焰,中毒之後臉色青紫,損人真元,心中微微一震:難道這竟是消失江湖多年的"焚天焰"?聽說此毒別有奇異之處,中毒之人越多,又聚在一起,毒性就越強,若是一人中毒,反而易解。

  屋外一片寂靜,只余梅落靜夜之聲,仿若連站在門口的唐儷辭都在這份靜謐之中消失了。鐘春髻凝神靜聽,只聽林中落梅漸漸地多了,紛紛揚揚,似乎無聲地刮起一陣旋風,隨即"嗒"的一聲輕響,毫無人跡的梅林中就似憑空多了一隻腳,往前輕輕踏了一步。

  "嗒"的另一聲微響,屋後也有人輕輕踏出一步;梅林之中那人再進一步,屋後之人也往前一步;梅林之中那人再進一步,屋後之人卻不動了。

  唐儷辭倚門而立,梅林中一個淡紅色的人影緩步而來,屋後轉角之處,一個灰衣人靜靜站在牆角,落梅繽紛縹緲,突聽一聲低沉恢弘的弦聲遠方一響,猶如鼓鳴,又如墜物之聲,聲過之處,梅花急劇墜落,瞬間滿地梅白,猶如落雪。

  弦聲一聲、兩聲、三聲……寂靜恢弘,如死之將至,隱隱然有天地之音。

  淡紅色的人影動了,踏著弦聲而來,一聲,一步。

  屋後之人不動,不言。

  唐儷辭面帶微笑,看著踏弦聲而來的紅衣人。

  那是個面容俊俏的年輕人,衣上繡滿梅花,梅是紅梅,和林中雪梅渾然不同,雙手空空,未帶兵器,林風徐來,撩起衣袖蹁躚,他的雙手手腕之上各刺有一朵紅梅,手白梅紅,刺眼異常。屋後之人是什麼模樣他不知道,但顯然,不會比眼前這位紅梅男子差。自換功以來,唐儷辭尚未遇到真正的對手,不知眼前背後這兩位是否能讓他另眼相看?

  弦聲隱約只響了三聲,隨即靜止,那沉斂的氣氛宛若陰雨欲來,濃雲橫聚,壓頂欲摧。

  屋內池雲突地睜開眼睛,他行功尚未完全,突然停下,掙扎站了起來。鐘春髻吃了一驚,急急將他按住,低聲道:"怎麼了?毒傷未愈,你起來做什麼?"池雲衣袖一擺,"刷"的一聲將她推開,"吱呀"一聲開門而去,雪白的背影消失在門縫之間。她怔了一怔,這人雖然口齒惡毒,卻是重情重義,中毒之軀,仍不肯讓唐儷辭一人當關,只是以池雲此時的狀況,就算出得門去,又能幫到什麼呢?略一沉吟,她點了房內眾人的穴道,此時此刻,讓他們奮起動手,不過送死而已。

  大門一開,池雲身影閃了出來,唐儷辭微笑道:"這時是你要站在我身後,還是我依然站在你身後?"池雲臉色蒼白,低咳了一聲:"什麼時候,說的什麼廢話!就憑你,擋得住七花雲行客嗎?他奶奶的就算老子完好如初,也未必擋得住一兩個……咳咳……"唐儷辭衣袖一舉,衣袖飄拂如雲,將池雲擋在身後:"既然你擋不住一兩個,那只好站在我身後了。"池雲呸了一聲,閃身出來:"放屁!這些人武功自成一派,合奇門幻術,動手的時候會施放各種古怪藥物,又會陣法,乃天下最討厭的對手之一。"唐儷辭湊近他身後,微笑道:"真有如此可怕?"池雲凝視對手,絲毫不敢大意,"七花雲行客"共有七人,世上誰也不知其本名,各人各給自己起了個古怪名字,平時江湖雲行,亦正亦邪,此時前來,難道竟然成了風流店網羅的高手?一念尚未轉完,突地背後寒毛直立,驚覺不好,只聽"啪"的一聲輕響,頭腦一陣暈眩,背後人溫柔歎道:"我叫你站在我身後,誰讓你不肯?不過我便是明知你不肯,才這樣說……"池雲仰後栽倒,唐儷辭一把接住,背後一靠房門,大門一開,他將池雲遞給身後的鐘春髻,微笑道:"麻煩鐘姑娘了。"鐘春髻將人抱了回來,低聲道:"七花雲行客非是等閒之輩,唐公子千萬小心。"唐儷辭往前一步,房門合閉,他整了整衣袖,衣裳潔然:"是啊……看客人不願趁人之危,便知是好對手。"他這一句是對梅林中那紅梅男子說的,那紅梅男子不言不動,風吹梅花,越墜越多,在他身周下著一場不停的梅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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