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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顏少傾的表情像是被人無端遺棄的小媳婦似的,惡狠狠地瞪著她,像她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賀孤生卻仰天一聲笑,「好!好!好!我本料定今日之戰必無結果,卻不知他居然不來!立身為魔,連諾言都不守了!如此人物,天下有幾個困得住他?他想要什麼又會有什麼得不到?只是道消魔長,越無羈絆卻是走得越遠越不能回頭呢!」他袖袍一拂,對著阿盼娥說:「他不守約,畢天之下,還有你一個人在等他嗎?」

  阿盼娥望著賀孤生奇異的眼睛,毫不猶豫地回答:「君知叫我等他回來,我一定等他回來!」

  義烈的女子!愛新覺羅.永璉何德何能能得她這樣無怨無悔的一聲諾?他負她情、毀君父、背然諾,他在她為他死的時候背身而去,他讓她空等四年終不回來,但是她卻自始自終相信他不曾負過她!她想著他、念著他,為他憂、為他苦,只是他的一滴淚就讓她可以為那個男子心痛一世嗎?阿盼娥!我才是第一個發現你卓烈的人,為什麼你的眼睛自始自終都不曾追逐過我?賀孤生冷笑一聲,「他騙了你。」

  阿盼娥搖了搖頭,「不,他不是騙我。他只不過心裡很苦,不能回來。如果我不等他的話他就永遠不會回來了。」她閃閃亮的眼睛看著賀孤生,「你們都不要他回來。」

  「你們都不要他回來。」賀孤生心裡猛然一震,這女子當真有望穿人心的本事。是的,他自然不會等他回來。畢竟他想要的只是這個小小的女子,而不是那個長髮長衣的魔。那樣的魔他不想惹也惹不起,縱然賀孤生千等的自負,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即使你願意等的話,他也未必會回來的。」

  「但是只要我等了,就一定有希望。」阿盼娥笑顏燦爛。

  每當她這樣笑的時候賀孤生總要懷疑她是故意的,一手抓起她,他不管顏少傾在鳳尾山等得如何黑的臉,嘴裡扯出簡單的兩個字,「回家!」

  「喂!告訴我君知到底在哪裡?喂!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顏少傾的聲音在後面大呼小叫,他的輕功雖佳卻終是遜色了那麼一點點。追不上賀孤生,顏少傾突然停足,「『孤生簫』賀孤生?品安坊居然有天下第一人做靠山!」

  兩邊等他的人都絕塵而去,樹後緩步側出一個人,青衣隨風而飄,長髮披立。望著遠去的人他略略挑了一下嘴角,賀孤生,天下第一人……早該想到的,所謂「寧願孤生死,不意哀可憐。」阿盼娥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為她震撼,連天下第一人也一早知道她的好,賀孤生暗中跟隨著阿盼娥很久了吧?久得能在紫禁城的官兵長槍之下把她救回,能陪伴她在品安坊度過四年的日子。

  永璉自嘲而又苦澀地一笑,望了一眼自己的手,當日他狠心離她而去是不願讓她平白犧牲,無論如何為了她為他拼死的情要活下去,原本立下了心在報復過一切之後就立即隨她而去。怎奈她大難不死,而自己一番辛苦活下來的情也成了見死不救的狠毒。舉起袖子略略遮眼,他閉上眼睛,不知道日後究竟會是怎麼樣的下場——他是一個壞人,壞人。

  撲啦!鴿羽破空之聲,一隻信鴿落在永璉的肩上。

  閉著眼睛的人眼都不睜伸手摸下那只信鴿,從它的腿環上取下一個東西,握在手裡他一時也沒瞧,倒是對著長空低聲說了一句:「阿彌陀佛。」

  7.軍國主謀

  「五月甲戌朔,免安徽壽州等十九州縣衛水災額賦。喀爾喀車臣汗副將軍公格勒巴木丕勒褫爵,留營效力,以紮薩克郡王得木楚克代之。辛巳,和通額默根宰桑鄂哲特等來降。壬午,庫圖齊納爾宰桑薩賚來降。甲申,準噶爾宰桑烏魯木來降。戊子,阿勒闥沁鄂拓克宰桑塔爾巴來降……

  「飛鴿傳書傳來的是當朝軍國大事——這個月朝廷的兵將調遣和牽涉朝局的大事。永璉看著,若是四年前他必然會對信上的內容充滿興趣,但如今看著的時候,耳邊總是響起那傻丫頭天真直率的聲音,」君知留下來好不好?我們大家都很想你,還有我一也很想你……」

  大家都很想他,但知曉了他這幾年造了多少孽之後想必一樣會遺棄他。紙上的字模糊了一些,他眼前仿佛看見的是品安坊的書庫裡,那傻丫頭從書架上跌下來的樣子。永璉忍不住翹起了嘴角,驚覺自己笑了,他已經很多年沒這樣笑過。山風吹來他袖袍寬大有些子冷,但身體還依稀記得那個傻丫頭雙臂環抱的溫暖,「我等你好久好久了,你回來了我好開心啊!」

  「癡子……」他在山頂喃喃地說,一時也忘了手裡握著牽連軍國大事的機密和動向。

  「今年八月,皇上要陪同皇太后先去木蘭而後去避暑山莊,各位為狗官貪吏所苦多時,亦有不少忠良為當朝所害,皇上出宮是大好機會,我們決定就在木蘭下手。」一群布衣蒙面的農夫打扮的人在鳳尾山上的山洞裡集會。一個身材瘦小的長鬍子蒙面人用蟻語傳音緩緩地說:「今年來降朝廷的蠢貨不少,據傳來的消息,這裡頭至少有一支隊伍存著和咱們一樣的心,都是要借機行刺的。只是暫時還不清楚是哪一支……」

  永璉也掛了布巾蒙面,不言不語地聽著。突然那長鬍子向他抬起頭來,「太子爺,咱們『狐夜盟』當初起事的時候答應過你只亂朝而不舉事,殺貪官死酷吏而不謀反,但是如今形勢不同,若有外盟相助,憑『狐夜盟』的武功實力要弑君並非不可能,如果咱們成功那天下就是你的。憑太子爺的才智人品,若為國主是大清之福!」

  「正是,太子爺這幾年帶著我們殺官救患,才智武功大家都是佩服的……」

  「正是正是……」

  永璉沒說話,似他一句句都聽進去了,也似他一句句都沒有聽。這些人的野心大了,懷著造反做皇帝的夢,他不想冷笑,如今江山穩固百姓安樂,要謀反也沒個因頭。當初聚集在一起是因為有相同的對朝廷的恨,這些人的兄弟親朋多為朝廷所屈死,所以聚在一起做些暗殺貪官報復仇人的事。

  但是如今「狐夜盟」實力陡增,他們的心就不再那麼簡單,就開始想皇帝夢想天下想河山,而造反最大的因頭就是借了他「端慧太子」的旗!這令人齒冷!他們斷

  沒想過他們商量要謀害的是他的父親,雖然他恨這個父親,卻沒恨過他這幾十年為帝的成就。皇帝並不好做,能做到乾隆這般已經算不錯了。恨歸恨,他只想讓父親嘗試眾叛親離被人遺棄的苦,所以他這幾年設下圈套一一挑明瞭那些皇子後妃巧笑倩兮的背後究竟藏著什麼心思,相信這幾年做聖上的心裡也不好過。對永璉而言,那些恨如此也就足夠了。他不想讓他死,縱然永璉變成了魔做那些暗中見不得人的事,但永璉畢竟還是不想看見人死。畢竟他已經死過一次,他知道從棺材裡爬出來是怎樣令人戰慄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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