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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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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過來了。」永璉淡淡地道,「永璉天生不是君知,君知不可能不是永璉,既然是命,我認了。」他慢慢地舉起一隻手,仿佛從這清白如女子的手上望見了無數的鮮血,「回去吧。」 阿盼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展顏一笑,「我一直在等君知回來,君知回來了我好開心」 永璉微微一震,這丫頭永遠不知道現在正在發生的是最傷心的事,她永遠不懂得什麼叫做悲哀。「君知沒有回來,回來的是永璉。阿盼娥,你明白嗎?」他這四年來幾乎不曾用這樣的聲音說過話,即使想勉強溫柔起來,語調依然是僵硬的。 「不明白,你回來了啊,我好開心。」阿盼娥笑著撲了過去,居然讓她一下子抱住了永璉,「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你回來了我好開心!」 你……永璉的心猛然震撼,不能自製的和袖掩心,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樣?你怎麼都不會變?他向前走了一步,阿盼娥從背後抱著他拖住了他的腳步,愉快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你留下來不走了好不好?我們大家都很想你。」 「『小姐』——」寶福呆若木雞地看著他。 書童用疑惑的眼睛望著他和阿盼娥,他還不清楚「小姐」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有些濕濕的東西浸潤了他的衣袖,是阿盼娥額頭上的血,每次見她,她好像都要流血。他現在身上沒有止血的巾帕,現在的他只能讓人流血不會給人治傷。阿盼娥的血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袖子,他冰涼的肌膚感覺到了那血的熱,他的手不自覺地捋起了她額前的長髮,露出了剛才擦傷的那個危險的、毫釐之差就會要了她的命的傷口,血染紅他蒼白的手指,是溫的。 阿盼娥抬起頭來,她笑靨如花,眼淚一顆一顆地滑過臉頰,蒼白的臉卻笑得很美。「君知留下來好不好?我們大家都很想你,還有我——也很想你……」 心裡有一根弦很痛,細細的痛,卻痛得牽腸掛肚讓人無法呼吸。永璉低下頭,誰都看見他眼中一滴淚滴落在阿盼娥的臉頰上,那一刻猶如菩薩垂淚,也如魈鬼滴血,他低聲說:"傻瓜,回來的是永璉,不是君知,怎麼會——留下來呢?」 她看見了他垂淚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先溢滿了亮光,然後那亮光太多了掉了下來,落在了她臉上。那亮光掉落的瞬間,她本已經模糊的視線更加模糊,卻被那眼淚的光照亮了瞬間,看見他的眼神——看見了她自己的眼淚就自己掉了下來。 總是讓她想哭的君知,終於有一天讓她徹徹底底地抱住他哭了起來,只是這一次的哭和以前的哭不一樣,這次不是為了心痛不是為了憐惜,卻是——遺恨!是遺恨,遺恨她終於失去了他,在他垂淚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失去了他,即使她願意付出再多他也不會再接受,因為他是永璉,不是君知。她真的不想懂,如果能永遠都不懂,那有多好?那有多好? 「別哭。」被她抱住的人沒有像從前一樣微笑地稱呼她一聲「癡子」,只是輕輕一推,她就從他身上被移開,只聽他低聲說:「以後別為了我掉眼淚,不值得。」 阿盼娥跪倒在地,淚眼模糊。 「,小姐』,『小姐』!」寶福失神地追了過來,」小姐』——」 永璉緩緩地從阿盼娥身前離開,自寶福面前走過,推開品安坊的大門,走了出去,隨後細心地帶上了門。 輕微的「格拉」一聲,門關上了,在阿盼娥和寶福眼中便是永遠地關上了。 書童疑惑的眼神一直不得明白,「『小姐』他做了什麼事要離開我們?我們有什麼不好?」 阿盼娥跪地,她一生沒有哭過這許多眼淚,聞言苦苦的笑了,「他不是嫌棄我們不好,他只是嫌棄他自己不夠好……他是壞人……」她閉上眼睛,「他自己覺得自己是壞人。」 寶福蒼涼的眼神看著這傻丫頭,她傻嗎?她卻懂永璉的心,不錯,永璉——的確是自厭自憎,所以他不肯回來——他的恨不讓他回來,而讓他越走越遠。 永璉這幾年來做了些什麼呢?做了什麼讓他再也不能回來,只能穿著非男非女的衣著在陰暗的影子裡遊蕩,像那種半夜裡不得其門的回家的鬼,沒有人能寬恕他的罪。 「高宗十八年,賊子入闖大內謀反,傷紫禁城內侍衛統領三十八名,持械侍衛和宦官五十九人,牽連儀慎親王永璿、成哲親王永理,皇上震怒降罪十七人,其中盾郡王永璋驚駭成疾,這些年來神志不清不能理事,亦不能存帝位之想。舒妃葉赫納喇氏年少得寵生,純惠皇貴妃蘇佳氏因子失勢——所以朝局大變,朝臣起落不定,皆因宮內大局未穩……」說話的人微微冷笑,「寶福,你比我瞭解他,你以為這些是巧合嗎?」 寶福微微張大嘴巴,看著在外邊浪蕩了一圈回來的持簫人。持簫人冷顏烏髮,一張臉依舊冷冷淡淡,吐出來的字眼卻恁傷人。 「你說『小姐』他……他謀反……」 「是,他謀反。」賀孤生的情緒紋絲不動。他並非說謊,他說的是實事,這些消息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江湖上最會打聽消息的「潛地鼠」傳出來的,絕非有假。 「他並不是想真的謀反。」寶福滿目蒼涼,「他只不過是……」他搖了搖頭沒說下去。永璉只不過是……得不到親人憐惜的孩子,至親至愛的人毀了他最後一點對人性的幻想,所以他恨。他恨那些傷害他和他額娘的人,他想要他們痛苦,他不甘心只有他一個人被遺棄,所以他要宮內人人都苦。 「謀反就是謀反,無論他心裡想什麼。」賀孤生冷冷地說。 寶福啞然,賀孤生說得無情,但實事就是如此,謀反……就如瘟疫,被牽連上了即使是親生兒子也是不能被原諒的吧? 阿盼娥聽著他們男人的對話,心裡糊糊塗塗的。謀反,那個微笑起來誰也沒有他溫柔慈悲的君知,會謀反嗎?什麼叫做謀反呢?是殺人嗎?她並沒有寶福那樣震驚的感覺,也許她不太瞭解所謂「謀反」是怎麼樣嚴重的事,她只想到一件事——他不被人欺負的話,他是不會傷人的。摸摸臉,永璉那一滴垂淚落下的感覺依稀還在臉上,他哭的時候,心情一定很難過,這四年來一定沒有人對他好,他發抖的時候一定也沒有人抱他。 「寶福,那個落石坡在哪裡?我想去找君知。」她抬起頭看著寶福,「可以嗎?」 這傻丫頭!他心裡只怕不會有你,他變得太多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仍然要去嗎?難道不知道去見了他之後依然只會是一場傷心?「落石坡在朔平府郊外鳳尾山下,傻丫頭,你真的要去嗎?」 「我想君知。」阿盼娥笑了一下,「寶福你不想他嗎?」 「我當然也想。」寶福這兩天對阿盼娥說話都特別和氣,因為她受了傷,也因為她受了苦。有幾個人能像她一樣等了一個自己最重視的東西四年的人,在發現自己等的那個東西已經面目全非的時候卻還能像她這樣笑的? 「那你為什麼不想把他找回來呢?」阿盼娥很奇怪地看著他,又望瞭望賀孤生,「你們都不想把他找回來,他就永遠不會回來了啊。」 「……」寶福張口結舌地看著她,她哭過了卻仍然相信永璉會回來嗎? 賀孤生冷笑,「我去。」他冷冷地補了一句,「我去看顏少傾和他究竟誰是勝者。」 「我和你一起去!」阿盼娥笑靨如花,像聽不出他其實並沒有要永璉回來的意思。 鳳尾山落石坡。 等阿盼娥和賀孤生過去的時候,落石坡上只有一個人。 白衣抱劍,一張臉黑得不能再黑。 顏少傾?他贏了?贏了為什麼滿臉黑氣?如果輸了,那勝的人在哪裡? 「小姐』呢?」阿盼娥就當沒看見他一張俊臉已經變成馬臉那麼長,奇怪地問,目光四下打量。 「小姐』?」顏少傾像是在這裡受了很多窩囊氣終於找到發洩口,「我還想問你們,他人呢?」 阿盼娥不解地眨眨眼睛,頓了一頓之後終於恍然,「他沒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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