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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這個呢?」一手握著素節的發,回想起方才在牌前所見的樂浪,走至堂前取來另一束髮。

  目光遊移不定的婢女,面上的神情百般複雜。

  自她的眼神中,他有些明瞭,「是玉權的?」

  無法對他說出玉權待素節如何的婢女,很想告訴他,其實自素節南嫁以來,她一直都在玉權的身上,看見另一個樂浪的身影。

  這些年下來,累積在心中的愛恨,刹那間由模糊變得清晰的樂浪,凝視著那綹黑髮,他想起了那夜玄玉曾對他說過的話,也想起了在戰場上,當玉權一步步朝他走來時的眼神,他不能不承認,他能體會在玉權親手截下這束髮放在素節靈前時,玉權的心情。

  「玄玉說得對,我的確沒資格向你復仇。」他伸手取來玉權的發,將他與素節的合握在掌心裡,「多謝你這三年多來真心愛她……」

  率眾候在祠堂外遠處碑樓下的符青峰,知道一時半刻間,樂浪應當是不會走出祠堂外,因此站在雪地裡挨冷的他,原是有意命下屬進樓內避雪,但在堂院入口處竄過了一小隊人影時,他朝身後揚起手,默默握緊了掌心。

  聽令準備應敵的眾人,在見到來者的陣仗後,以寡迎眾的他們皆睜大了眼。

  「去求援。」眼看著來者們身上的衣著並非南軍,符青峰當機立斷地拉過身旁的副官。

  與他們同是楊軍的兵士,自遠處迅速逼近,始終都記得袁天印警告的符青峰,不需猜測也可明白,今夜這些人會出現在此,目的是為了何人。

  他高舉著手中的陌刀朝身後眾人吩咐,「別讓他們踏進祠堂一步。」

  就著院中宮燈的光影,閃爍的刀光,陣陣反射在雪地上,眼看著身旁應敵的下屬一個個倒下,不肯讓他們通過碑樓的符青峰,在手下皆與敵人同歸於盡之後,獨自在雪地中力戰剩餘的敵人。

  「女媧營誰派你們來的?」挨了好幾刀的他,將手中的陌刀擱架在雪地立惟一還活著的敵人頸上。

  很想懇請符青峰饒他一命,但又怕說了後將會被辛渡滅口的士兵,猶豫地閉著嘴,驚惶的兩眼不斷左右顧看。

  「說!」符青峰更用力地將刀刃抵向他的頸間。

  「是辛將——」

  未竟的話語,遭兩柄自暗處飛來的兵箭截斷,已知主謀者是誰的符青峰,在抬首尋找發箭者時,忽然覺得胸坎間有股突來的熱意,他不解地低下頭。

  「想不到……」他怔看著自己也插了一柄兵箭的胸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晚來一步的燕子樓,在見著祠堂外頭遍地的屍首時,不明狀況的愣站在地,但在符青峰派去的副官大叫聲中,回過神來的他,不願置信地瞧著跪坐在雪地裡的符青峰。

  「符將軍!」

  趕至他身邊伸手拔去他胸前之箭,急於探察他傷況的燕子樓,在他欲開口時,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輕掩上他的嘴,並同時解開他的戰袍。

  「讓我看看你的傷……」

  「是辛渡。」憂心忡忡的符青峰握緊了他的臂膀,「他的目標是樂浪。」

  揭開他的傷口看了一會後,又緩緩將戰袍蓋回去的燕子樓,無奈之餘,低首看著他擔心的模樣,喉際忍不住一陣哽澀,在他央求的目光下,燕子樓迅速朝身後指示,派員將祠堂四處重重包圍。

  「我會代你保護好樂浪。」他邊說邊扳開符青峰掐陷進他臂上的手指,將渾身濕冷的符青峰靠放在他的臂彎裡。

  「死在這,我雖不甘心……」放下心的符青峰,喃喃在嘴邊說著,「但至少在死前,我曾見過真正的英雄。」

  身為武人,戰場才是他該死去的地方,攻南以來,他也一直認為自己終究會戰死,可是當他躺在這兒時他才明瞭,其實怎麼死、死在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如何活過。

  年少的時候,他曾被期待成為一個似趙奔父子的英雄,可惜的是,他始終無法做到;渡江而來後,在攻南的這些戰地裡,他還是沒有成為一個英雄,可在九江城外落楓片片的戰場上,他卻牢牢記住了一張英雄的側臉,以及一個勇往直前的身影。

  至今他還記得,那時樂浪不顧自身安危,奮勇突圍營救下屬的背影,在他眼中像座山,巨大而不可動搖,而那份感動,至今也還存留在他的心底,自那日起,他不再問自己是否能夠成為英雄,也不再畏懼戰場上的生與死,拋開心鎖的他,只想依照袁天印的話,好好守護著他心目中的英雄。

  「你不會死的……」燕子樓哽聲安慰著他,「還記得袁天印曾對咱們說過的七曜同宮嗎?」

  他自嘲地笑,「或許,我不是那七星中的其一吧。」

  不知該說些什麼的燕子樓抱緊他,不語地看著落在他身上的雪花,片片被他身上的鮮血給染紅。

  他合上眼簾,「告訴袁天印,我做到他所托了。」

  當懷裡的符青峰不再有動靜之後,紅著眼的燕子樓,揚起頭看向漫天紛落不斷的大雪,他想,若這是個晴朗無雪的夜晚,遠在長江對岸的袁天印只要仰首,定會在夜空裡見著一顆璀燦的星子,在這夜無聲殞落。

  聽聞遭囚在太子府裡的玉權欲見他一面,匆匆放下破城後大小軍務以及處理南國遺臣事宜的玄玉,依約在深夜來到太子府。但當他抵達太子府,在太子府前等待著他的,除了他親派守衛玉權安危的重兵之外,尚有一身血濕的燕子樓。

  聽完了燕子樓所述之事後,被這措手不及的消息震住的玄玉,站在雪中久久不發一語。

  「誰幹的?」過了很久,玄玉冷冷地問。

  「辛渡。」

  「親眼所見?」雖然早就知道鳳翔絕不會放過餘丹波與樂浪,但他總以為鳳翔手底下的人會選在戰事中動手,以免招人猜疑,可沒想到,棋高一著的辛渡,竟是選在戰後才動手。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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