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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巫師喃喃祝禱的聲音送入風中,夾雜著哭靈者哭唱的喪歌匯成一片,當真是「悲聲驚天,哀慟動地」!

  冒頓神色悲淒地走在隊伍前面。僅僅只有幾天的工夫,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消瘦得不成人形。一張蒼白的臉龐,仿佛被刀削過一樣,露出高高的顴骨。雙眼紅紅的,佈滿了血絲,像是憂傷過度,疲勞過度,又像是一頭悲傷的困獸,茫然、焦慮、無所依從。

  呼延冉珠一夜暴斃,讓所有人感覺震驚的同時,也對冒頓充滿了同情,尤其是冉珠的祖父——呼延首領呼延莫堤!

  原本,他對遊手好閒、整日只知吃喝玩樂的冒頓頗有微詞,已生放任之意,可如今,孫女命喪王庭,外孫冒頓又被遠逐,側閼氏須卜欽蘭又顯然有針對「呼延氏世代必為大閼氏」這句承諾之意,若果真讓蕖丹成為太子,那麼日後,須蔔氏恐怕會日益坐大,逐步取代呼延部的地位了。

  老首領主意一定,便連夜兼程趕往王庭,誰也不清楚他對頭曼單于說了些什麼,總之,冒頓是暫時不會離開王庭了。

  他再一次達成自己的心願,並且一步步朝著他期望的方向發展,世事盡在掌握,但不知,每每午夜夢回之時,他會不會捫心有愧?

  我蹙眉瞪著冒頓的背影,只是目力所及的這麼一小段距離,可,中間隔著重重阻力,任我如何努力,也跨越不出去。

  真恨哪!

  遠處有一小隊士兵不著痕跡地搜尋過來,我慌忙隱入山石之間。

  心裡一時沒了主意。

  自那日被澤野明目張膽地擄劫之後,側閼氏旁敲側擊過許多次,我卻始終閉口不言。礙於蕖丹的面子,她一時也不好對我過分逼壓,只得故伎重施,再度限制了我的自由。

  我雖然向蕖丹抗議過多次,可蕖丹也是驚弓之鳥,唯恐我再度遭人劫持,竟也幫著側閼氏將我困鎖于王子大帳。

  我除了無奈苦笑之外,卻也更加堅定了絕不能讓側閼氏率先知道冉珠之死的秘密的決心!

  試想,若這個秘密只單獨成為側閼氏獨享的把柄,那麼,冒頓的處境不是會比去大月氏做人質時是更為淒涼嗎?我曾親見頭曼單于舉刃弑子的畫面,無論我心裡有多麼憎恨冒頓,我還是不希望他再度面臨那樣悲慘的命運。

  所以,最恰當的做法是讓秘密不再成為秘密。只有當所有的人同時知道了真相,才能在兩種力量的制約與權衡之下,使他得到相對公正的處罰。

  那麼,還有什麼時機是比冉珠的喪禮更合適的呢?

  苦忖良久,又準備了多日,我才在今日避開守衛的視線,溜出大帳。

  但,我卻還是過於天真了。我怎麼忘了?在王庭裡面,除了側閼氏想要從我嘴裡知道秘密之外,還有一個人是絕對不允許我說出這個秘密的。

  從我的腳步一踏出王子大帳,我的整個人便已進入了冒頓所布下的控制網。

  無論我從哪一個方向跑,最終的結果都只會離送葬儀隊愈來愈遠。

  要麼,成為冒頓的幫兇,要麼,向側閼氏妥協。似乎,沒有可以讓我獨善其身的中間地帶。

  我正自彷徨,忽聽得衛兵的腳步聲愈來愈近,甚至,連鐵甲上反射的銀光都隱約有些刺眼了。我忙塞了一塊絹帕到嘴裡,死死咬住。

  鋼刀敲打著山石,發出「鏗鏗」的聲音。

  我緊張得額冒冷汗,掌心裡一片濡濕。

  驀地,我感覺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這一驚非同小可,好在嘴裡咬著絹帕,尖叫聲淹沒于唇邊。

  「噓。」

  我驚魂未定地轉頭,卻驀然驚喜地瞪大了眼。

  「澤野?」聲音含糊不清。

  來人微微點了點頭,抬手間,一柄窄身直刃的腕刀「噗」的一聲插入最先一名兵士的胸口。

  這一場變故事出突然,那名年輕的匈奴士兵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在看到澤野的一瞬間,臉上甚至掠過一絲喜悅的神情。但視線在接觸到我驚駭的表情的瞬間,喜悅化為恐懼,最後定格成永恆。

  「你殺了他?」我扯掉嘴裡的絹帕,聲音不知道是因為懼怕還是憤怒,在不停地抖著。

  「在這裡!」搜尋的士兵們在一怔之後,「呼」的一聲圍了上來。

  澤野二話不說,一把拉起我,從藏身之處沖了出來。腕刀左右翻飛,當先的幾名兵士被節節逼退,包圍圈打開一條豁口,我們筆直沖了出去。

  身後,是兵士們大驚失色的低呼:「快!快去稟報太子!」

  我心頭忽然一陣難過。

  不知道這些年輕的兵士們,又會因為我的逃脫,受到怎樣的責罰?

  「你要帶我去哪裡?」

  澤野腳步不停,一徑地只是往前走,卻絕不是我希望前進的方向。

  「單于在那一邊,冉珠姐姐的陵墓也在那一邊。」我急急地追了兩步,手指著身後。

  「不,我們不去那裡。」

  「為什麼?」我猛地刹住腳步,「你回來,不是幫冉珠姐姐洗刷冤屈的嗎?」

  我詫然不解地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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