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唐純 > 塞上曲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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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假裝睡著了?我卻沒有勇氣再喊下一聲。 其實,若他真回答了,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難道,我能將入夜之前所發生的一切毫無保留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嗎? 告訴了他,讓他知道了冒頓的野心以及自己的母親和冒頓之間無可化解的矛盾,他是會比現在更開心?更快樂呢?還是,讓他直面了人生的殘忍,把他推入了權謀爭鬥的中心? 不!他是不適合生活在王庭裡的,正如我不適合生活在這片大草原上一樣。 只可惜,我們都無法選擇。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帳內搖曳的燭光晃得我眼暈,根本睡不著,我索性起身走了出去。想到比莫魯控訴的某個不知道體恤下人的主子,又不由得苦笑起來,不是我不肯體恤他們,而是,老天爺不肯體恤我呀! 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遠離是非,忘記自己是一個現代人的事實,忘記那已經窺知的歷史的一角,忘記自己曾經在冒頓成就霸業的路上起過什麼樣的作用! 是的,忘記! 雖然起初,我的確想憑藉著一點點先知的優越,搶先一步向冒頓施恩示好,以為如此,便可以最大限度地在這個王權至上的時代收取利益。然而,我錯了,當我愈接近冒頓,愈清楚地看清了他掩藏在漫不經心的笑容背後無限膨脹的野心時,我才發覺,我錯得有多麼離譜。 在這個利益高於一切,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有人會懂得什麼叫做「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什麼叫做「恩怨分明」! 看,我曾經多麼天真!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月亮從雲層裡穿出來,皎白的月色宛若輕紗,將草葉上滾動的水珠攏成一片浮動不定的光影。幾顆疏星像少女清澈的眼睛,鑲嵌在黛色的夜幕上,那麼幽遠,那麼潔淨,仿佛人心深處那一個個美好純真的希望。 不知道哪一顆是屬於冉珠姐姐的呢? 我失神地仰望著清朗的高空。 耳邊卻仿佛魔咒一般不斷響起她曾經說過的那些話語:「沒有任何地方比這個王庭更能傷人。」 呵!冉珠!冉珠! 你是否能夠告訴我,當冒頓的響箭直指在你胸前的那一刻,你是否感到絕望和悲傷? 我閉上眼睛,感覺到有冰涼的水滴順著我的面龐無聲滑落。我想,我永不會忘記,冒頓左手如托青山,右手如抱嬰兒,將一張雕花硬弓扯得形同滿月時,那一雙直視著我的死寂冰寒的眼。 那裡面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感情,有的,只是深沉的算計和得失之間的評估。我想,他大概早已經謀劃好了這一切,叼狼大會上的獻禮,只不過是他給予一個可憐的女人臨死前的最後一絲安慰。 那麼,會不會有一天,當他也覺得我的存在阻礙了他的腳步,或是我的犧牲可以推動他的步伐,我是否也會步上「雪瞳」和「冉珠」的後塵呢? 那當然是一定的! 想到這裡,我不寒而慄地打了個哆嗦。 「那麼喜歡看星星,我看不如我們把睡袋搬到帳篷外面來睡吧?」興致勃勃的聲音仿佛永遠都沒有煩惱似的。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蕖丹。 「吵醒你了?」我趕緊低頭擦去眼角的淚水。 「怎麼會?你根本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又怎麼會『吵』醒我?」 我聽了,無所謂地笑一笑,也不跟他爭辯。 他總是喜歡在一些根本不重要的小事情上跟我較真,像個被寵壞的孩子。而他,也的的確確是被捧在手掌心裡長大的,但,幸好,真的只是一些小事,小得諸如「滿月」的鼻子上有幾根不同顏色的毛,他都要拿來爭個輸贏,反而是一些顯而易見的平常人都不會忽略的大事,他卻反倒視而不見了。 弄得我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才好! 「你說,我這個提議好不好?」他突然彎下身子,視線由下而上地撞進我低垂的雙眸。無處可躲,有那麼片刻,我便只是怔怔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凝視著倒映在那雙深瞳裡的滿臉哀淒的自己。 那是我嗎? 我悚然一驚的同時,蕖丹已經直起腰來,若無其事地朝帳內走去,「你不說話就是答應咯。我去拿睡袋。」 我又是一怔,唇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神經比國旗杆還粗的人,說的大概就是蕖丹這類人吧。但,他的視而不見到底是怕觸動我的心事呢,還是他根本不在乎? 那一瞬間,看著他由黑暗步入,逐漸被燭火吞噬的背影,第一次產生了不確定的感覺。 第九章 生死 太子妃呼延氏死極哀榮,喪儀辦得盛大而又隆重。 這固然因為冒頓表面上還是王儲的身份,究其原因,最大的因素卻還是來自于呼延部落。 呼延部是匈奴各部中除了攣部之外,最大的一個部落。當年,攣氏一統草原,成為匈奴各部的首領,逐水草豐美之處建立單于庭,多半也是靠著呼延部的擁戴和幫助。 頭曼單于為了表達對呼延氏的感激和尊重,娶了呼延部的女兒為大閼氏,尊呼延首領為岳父,並承諾,單于的大閼氏世世代代都必須由呼延貴族女子擔任。即便身死,也不能另立他部女子。 難怪冒頓的母親雖去世多年,須卜欽蘭又備受恩寵,身份上卻仍然只是側閼氏。 我遠遠地站在高崗之上,看著腳下長長的送葬隊伍以極緩慢極緩慢的速度寸寸爬行,招魂幡無風自動,在空中拖曳出蒼白的剪影,一時間,草原上入目盡是白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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