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唐純 > 塞上曲 | 上頁 下頁 |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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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睇她一眼,「我只說收起布幔,可沒說收起地上的睡袋。」 可小妮子還是一副興高彩烈的樣子,「不忙不忙,王妃這不是開始關心起蕖丹王子了嗎?」 我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都說女人的心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就在不久之前,這丫頭還一心鼓動我去找冒頓想辦法拒絕這門親事,可這會子,大婚才幾天?她又一門心思地偏向於蕖丹了。 連我這個當事人都有些難以適應。 不過幸好,我對冒頓,或是蕖丹,都不像她所以為的那樣。 如今的我,不想來王庭也來了,不想做這個勞什子王妃也做了,事情似乎一樣也沒有順遂我的心意。 然而,我想,若這個身體不是被我佔據著,而是賀賴曦央本人在這裡,恐怕她也不會比我做得更好吧? 命運,是早已寫好的一部戲,我們不過是些演戲的人,只有投入或不投入的差別,而沒有改寫的能力。 那麼,我除了選擇做一個不甚投入的表演者外,還能如何? 「阿喜娜。」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覺得無聊。便開始和阿喜娜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這幾乎成了我成日裡打發無聊時光的唯一消遣。 「嗯?」她一邊為我拆卸著頭上繁瑣的珠花,一邊漫應了一聲。 我從銅鏡裡注視著她靈巧的雙手,好一會兒,才接上話頭:「王庭可是你的家鄉?」 「不是。」她搖了搖頭。 「那,你可曾想家?」 「不想。」 我一怔,脫口而出:「為什麼?」 「我已經沒有家鄉了。」阿喜娜平靜地說,「在我三歲的時候,我們部族打了敗仗,全族的人都被擄來王庭,做了大單于的奴隸。而我的記憶是從王庭開始的。」 戰亂時代,燒殺劫掠,爭搶土地、財富、女人和奴隸,這些,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只是我總以為,它還離我非常遙遠。卻沒想到,它其實就在我的身邊,打著深深的烙印。 我一時沉默下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阿喜娜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是一眼,嘴唇囁嚅了幾下,像是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說。 我想,我能猜到她想說的話,但是,她卻一定不能明白我心底的想法。 過了一會兒,她果然鼓起勇氣說:「王妃如果想家了,為什麼不求蕖丹王子陪您一塊兒回去看看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 如果我提出這樣的要求,蕖丹是一定會答應的。 但是,我卻絕不能那樣做。 不能將蕖丹送入賀賴巴圖魯那一隻老狐狸的嘴中。雖然,我很有可能會因此而獲得與巴圖魯做另一場交易的機會。 用蕖丹交換霍戈! 這個念頭曾經在我的腦海裡轉過無數次,但我終究還是做不到。我還不夠心狠! 遠遠不夠! 所以,註定,我要背負良心與情感的雙重折磨。 「阿央要看什麼?」驀地,蕖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嚇了一跳,猛然回頭。 「王妃說想回……」 我忙打斷阿喜娜的話:「我說你今晚回來得這麼晚,一定是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了,趕明兒我也想看看。」 蕖丹不疑有他,神情間帶著某種激越的情緒,像是還沉浸在進帳之前的歡愉之中,「你說對了!我的確有好玩的東西給你看。」 我與阿喜娜對視一眼。 「你瞧!」蕖丹從肩上卸下箭壺,獻寶似的遞到我的面前。 裡面只有一支箭! 我漫不經心地拈起來,看一眼,似乎和普通箭簇沒有什麼兩樣。於是,又微笑著遞還給他。 「你瞧不出來?」蕖丹得意地接了過去。 「那你告訴我,它怎麼好玩了?」 他興沖沖地從牆上取下一副強弓,彎弓扣弦,利箭劃開飄曳的燭火,發出銳利的嘶鳴,而後「砰」的一聲,斜插入柱。 「怎麼樣?好玩吧?」那樣孩子氣的笑臉。 「好玩好玩!」阿喜娜拍手叫起來。 我實在不忍掃了他們兩人的興,便也跟著笑了。雖然,響箭、絆馬繩、套馬索……早就是蒙古人倚仗著稱霸草原、征戰四方的利器,然而,那些對於我來說已經是故舊紙堆裡的傳奇,對於他們來說,卻還是幾百年後未曾發生的未來。 所以,他們的興奮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為什麼它會響呢?為什麼?難道它也有嘴巴會唱歌嗎?」阿喜娜又疑惑又期待地問。 「唔,讓我猜猜。」我故意偏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用不太確定的口氣問:「這支箭的箭尾應該會有小孔吧?」 「哎呀。你怎麼知道的?」蕖丹果然驚呼起來,聲音又高又尖。那是少年人在獲得了喜愛的事物之後,最愛發出的聲音。多年以前,當我接到省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時,也曾這樣興奮過。 但,那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我亂猜的,不是真有孔吧?」我裝傻。 蕖丹取了箭來,再次放入我的手中,「你瞧!」 「真的耶!」這一次,是阿喜娜。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議地崇敬的神情,「箭尾真的是空的耶!王妃你好聰明。」 呃? 我一下子愣住了。 這就叫聰明? 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那些穿越時空的小說,女主角只需哀怨纏綿地吟誦幾句後人的名句,沒見識的古人們便會一時驚為天人! 可惜,古代沒有著作權一說,不然,等到後世那個詩人真的吟出了那句千古名句,一定會有人告他侵權了。 這麼想著,我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得阿喜娜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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