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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天神之子帶領著族人重回故地,那是多麼大的榮耀。

  然而,單于卻在這個時候保持緘默,態度隱晦不明。讓所有的人茫然無所適從的同時又透著隱隱的失望與沮喪。

  那一日,我正獨自在帳中讀書。匈奴人沒有文字,所以,也並不十分看重書籍,僅有的幾冊竹簡,還是我偶然在側閼氏的庫帳中發現的,估計是和那些豔麗的綢緞一起,由中原貨商帶過來的。

  翻了幾篇《國策》,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在這個物質與精神同樣貧乏的時代,有字可看,已然是最好的消遣。

  忽聽得帳外有人報說,單于派了近侍過來傳話。

  我趕緊將竹冊塞到床下,整理衣衫起來迎接。

  原來竟是單于要單獨宣我進帳覲見。

  「啊?」乍一聽,我驚訝地張大了嘴。

  在我初來王庭的時候,單于不曾召見過我;在我獲罪被囚的時候,他也不曾單獨問罪於我。如今,在我的身份還如此曖昧尷尬的時候,他卻突然想到了我,這對於我來說,究竟是福還是禍?

  忐忑不安地踏上金帳之前的紅毯,侍從武士們夾道而立,我不敢猶豫,低著頭匆匆走過。

  在踏進金帳的時候,恰好聽到烏赫將軍的聲音,帶著一股激動的怒意,「不管他是天神還是羅刹,我只知道,太子殿下一旦當上單于,蕖丹就只有一死!」

  我心裡一個咯噔,猛地抬起頭來。

  迎面正好撞上了單于悲欣莫辨的眼神,在看到我的瞬間,裡面的光陡然亮得嚇人。

  我唬得一下子跪伏在地。

  良久,誰也不曾開口說話。

  我心裡微微生寒。

  終於,一串沉悶滯重的腳步聲退了出去,但帳內還是一片死寂。

  冷汗從我的脊背上涔涔滑落。

  「抬起頭來。」忽然,頭曼單于的聲音在顯得有些空闊的賬內響起,帶著一股疲倦的威嚴。

  我怔了一怔。

  但還是本能地仰起臉來,注視著高高在上的匈奴之王。

  這是第一次,我們如此近距離地對視。我發覺,單于也並不像我先前以為的那般英武。很顯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個老人。

  一個兩鬢斑白,神情有些倦怠的老人。

  那個老人微微牽了牽唇,露出一個與冒頓極為類似的譏諷的笑容,「讓我看一看,草原上最聰慧美麗的女人,能夠讓自己的夫君成為草原之王的女人,究竟是怎生模樣?」

  我想此刻,我臉上如果有笑,那笑容一定也是苦的。

  「你告訴我,我的兒子蕖丹,究竟是獵鷹?還是一隻野兔?」

  我的心劇烈地震動了一下。蕖丹……蕖丹……

  莫非,單于已經有他的消息了?

  我張了張嘴,想問,卻終究沒有勇氣問出口。

  垂眉思索了片刻,再抬起頭來時,我回視著單于挑剔的目光,心中明亮如水。其實,獵鷹也好,野兔也罷,有什麼關係呢?結局,都是一樣的。

  單于靜靜地注視著我的眼睛,久久不說話。

  半晌,在我以為他就要動怒的時候,卻只聽他低低地歎了一口氣,「獵鷹一出世就敢搏擊風雨,野兔卻活到老也還是縮在窩裡。」

  我不敢接話,只能屏息靜氣地跪伏在地,一動也不動。

  單于也不理我,自顧自地說:「我的兩個兒子,對於你來說,一定都不陌生。」

  我心裡又是一震。

  自以為和冒頓刻意疏離,便不會引起他人非議。誰知,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那麼,你再告訴我,他們兩個人,誰更適合做單于?」

  這一驚,又是非同小可。

  今日,頭曼單于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是一把劍,劍劍刺中靶心。

  我有些招架不住。只是震驚地瞪著單于,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不要試圖猜測我的想法,我要的是你的答案。」單于的聲音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意。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雖然感覺血色正一點一點從我的頰上退卻,但心裡卻激起了一股倔強的血氣。

  我的答案?

  很簡單!

  我用一種豁出去般冷定的目光注視著高高在上的王者。

  「冒、頓!」

  這是歷史!是不容改變的結局!

  再如何殫精竭慮地謀劃、枯腸刮腦地選擇,都沒用!都敵不過歷史必然的結果。

  「為什麼?」單于居然並沒有動怒。

  是啊,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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