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別問我是誰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邵志衡斂了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摸摸鼻子,有些無奈地,故作輕鬆地說:“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記者去騷擾你,所以,先帶你來我家休息。如果你覺得……”

  “這是你家?”呼之欲出的答案,經他說出來,仍然讓她覺得震驚!震撼!

  “是。”他笑了笑,隨後,又問:“很稀奇嗎?”

  她微微紅了臉,覺得有些窘,但,心裡頭卻驀地松了一口氣。

  他終於沒有繼續他的話題。

  她不知道,如果他果真問她,你是要留下來?還是要回家?

  你是選擇信任我?還是繼續懷疑?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或者說,她不知道該怎樣選擇,怎樣面對。

  所以,就這樣吧,就是這樣了,事情走到這一步,不是她願意,也不是她可以操控,就這麼莫名其妙,順其自然。

  如此而已。

  低低地歎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原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柔弱;忽然覺得邵志衡那一張看似淡漠的臉,其實那樣安全,那樣溫暖。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慣於依賴了?依賴他深沉的眼眸,依賴他滿不在乎的笑容,依賴他寬闊的肩膀,一直一直依賴著他。

  而他,似乎總有足夠的力量,即使天塌下來,他也能頂住。

  “怎麼?”邵志衡挑一挑眉,“我臉上有花?”

  她一怔,臉頰頓時像失了火一般,熱辣辣地燒了起來。

  忙不迭地將失魂的眸子挪開去,游目四顧,才遲鈍地加深了她的驚訝。這客廳真的好大好大,有整面牆是玻璃水族箱做成的。碧藍碧藍的水,優哉遊哉的魚,還有燈管映照下的蔥綠茂盛的水草,這一切,讓她仿佛置身于變幻莫測的海洋底。

  而另外幾面牆,是木料的本色,一片片砌著,上面插著火炬,掛著鐵錨,充滿了某種原始的,野性的氣息。

  除此之外,居然還有纜繩、漁網和油燈。

  呵!這是一條船?一條沉在海底的船?

  倪喃張大了眼睛,張得那麼大。在看過深山中那一棟原木小屋之後,她本以為,無論邵志衡再帶她去何方,看到什麼,她都不會太過驚訝,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謎,一個無解的謎。

  然而,今天,看到這間屋子,這間奇怪的客廳,她仍然感到炫惑了。她炫惑地望著他,越來越迷惘,不知道她到底結識了一個怎樣傳奇的人物!

  “你,究竟是什麼人?”她喃喃著,苦笑著問。

  邵志衡揚眉,“怎麼?”

  她怔怔地望著他,“如果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我一定會以為你是中世紀的——”

  “嗯?”

  “海盜!”她吞了口唾液。

  “喔,天!”邵志衡一掌拍在額頭上,大笑起來。他的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巴也在笑。

  可,倪喃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這個邵志衡,一定很有名,而且是大大地有名。當然,他也應該很有錢,而且是大大地有錢,同時,他又不醜,甚至稱得上相當的英俊。

  這樣的一個人,沒有理由委屈自己來討好她。

  沒有理由。

  她的眉頭越蹙越緊。

  他的眼睛閃了一閃,微微一笑,避開她的眼神,“累了吧?要不要吃點消夜?”

  倪喃搖了搖頭。

  室內有一陣短暫的靜默。

  然後,她聽見他的聲音緩慢地,幽淡地響起:“你不是第一次認識我,那麼,你現在,認為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他說得那樣懇切,但,或許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的聲音裡帶著份莫可奈何的緊張。

  怎麼會呢?

  他不會在意自己對她的感覺。

  因為,她在他面前,是那樣幼稚可笑的呀。

  那些自以為是的傲慢,那些譏誚的白眼,那些為人所詬病的記憶,偏偏恰巧都被他看在眼裡。

  他應該,他大概,對她是很有些不以為然的吧?

  想到這裡,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晦澀:“我不知道,我沒那麼聰明。”

  “哦?”邵志衡微微揚了揚眉毛,“看來,你對自己很有成見?”

  “不,”她蹙眉,“這並不是成見,而是事實。這些天來,你難道還沒看見?我做了一些多麼愚蠢的事情,說了一些多麼幼稚的話語。我總是希望自己能夠能幹一些,能夠解決某一些事,解開某一個結,但偏偏,總是做錯,錯上加錯。”

  他的眉毛揚得更高了,眼睛深深地凝視著她。

  他的注視,讓她覺得不安。

  “你也是這樣想的,對嗎?你也認為我是一個很糟糕的人,對嗎?我自己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塌糊塗。不,”她沮喪地搖頭,“或者,這並不叫做生活,而只是一種重複,一日復一日,無奈地重複。”

  她歎著氣,語音細微沙啞,像受了傷迷了路的小動物。

  他聽著,一顆心被狠狠擰了起來。

  “不,”一隻手溫柔地落在她的頭髮上,“不是這樣的,喃喃。你不是一個愚蠢幼稚的女孩,你不知道,你單純得讓人心痛,憂鬱得讓人心痛,如果你能少一點善良,你不會有那麼多的無奈,如果,你能多一些遺忘,你一定會過得更加快樂。”

  他的聲音溫柔而且誠摯。

  她的心跳停了半拍。

  他說的……是事實嗎?還是,僅僅只是一些空洞的讚美?她——是否可以相信?

  倪喃不說話,不看他,只是繃緊了身體,垂眼揪著眉。

  “過去的事情,不管是誰的錯,都已經過去。”他輕輕地歎:“你再沉湎,再自責,也沒有用。生活是應該朝前看的,天大的煩惱都會有煙消雲散的一天。更何況,你的世界,絕不可能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情。”他一句一句慢慢說,一句一句擊中她的心。

  淚水在這一刻氤氳了她的眼。

  這個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他卻總是能帶給她全新的感覺。那份深沉睿智,又絕不是她可以比擬。

  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一股衝動,想要把過去的一切全都告訴他。告訴他,沈楚與她,她與晴兒,他們與杜老師之間的種種恩怨;告訴他,在無休無止的令人厭煩的練琴歲月裡,曾經有怎樣一顆細膩溫柔的心,點亮了她暗沉無光的生命;告訴他,那一次鋼琴比賽中的意外;告訴他,所謂的漫長的留學生涯,其實只是在療養院內虛度光陰而已。

  這些,就是這些,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告訴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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