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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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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間,她哼起了歌。 那是兒時母后教她唱的歌,是一首只屬於她的歌。 有點古老的曲調,皇宮中特有的音律,母后說如果快忘了自己是什麼人的時候,就唱這首歌,歌裡有她出生時眾人的祝福,還有她的名—— 還記得,她叫太儀。 從小,便常聽人說起她的身體不是自己的。 因為她是帝王,有很多時候不能只為自己任性的活著。 所以生病的時候,常常會挨三公的數落,一個不懂得自我管理的帝王,將來如何統禦天下? 太儀一身深紫紅的繡金紅花的衣袍,在領口和袖口滾了兔毛邊,長及拖地,腰際圍上鍍金腰彩,表情比起以往更為神聖肅穆的走在文武百官的最前頭。 在她的右側後方是仲骸,在他之後則是兩位大名鼎鼎的軍師孫醜和房術,接著是仲骸帳下的大將,然後是史班,其餘的才是在大勢已去後選擇投靠仲骸的宮內朝臣們。 突地,仲骸揚起手,號令群臣停下。 走在前頭的太儀因為某些原因,難得無法集中注意力,忽略了後頭的腳步聲頓止,繼續向前行。 「主上,且慢。」他不疾不徐的開口,太儀已經走遠好一段距離了。 徐行的步子驟停,當今世上,只有仲骸敢要她「慢」。 從容回首,太儀的臉色令不少人為之一愣。 淺白的兩頰染上過於深濃的紅暈,雙眸凝聚氤氳,淡然的威儀中帶點恍然,一副病容。 昨夜回蕩在內院,如泣如訴的歌聲持續到深夜,她沒染風寒才有鬼。 鷹隼似的眸子滿不在乎的別開,仲骸恍若未見,不等她走回面前,即問隨行的內侍,「這地板踏起來有聲響,是不是年久失修了?」 「呃……但地板在先帝在位時才翻修過。」內侍的聲音從群臣中竄出來。 「所以孤該翻修的不是地板,而是整座極陽宮嗎?或者是你們的腦袋?」仲骸的語調緩慢,眼眸掃過群臣。 他們該好好的認清眼下誰才是極陽宮真正當家的老大。 「是地板!奴才失言,請仲骸大人原諒!」內侍跪倒在地。 百官噤若寒蟬,沒人敢出聲。 倒是慢條斯理的走向他的太儀開口了,「朕也不認為外殿的地板需要翻修。」 她的雙手輕輕交迭在腹胸之間,凜然直視他。 仲骸認得這個眼神,就是這個眼神讓他在第一眼後,即刻決定留下她。 排除前帝早夭的兩名兒子,在年紀差距頗大的太儀和風曦之間,軍師孫醜建議他留下年僅九歲的風曦做為扶植的幼主,以她的年紀來看,將來會更好洗腦控制,即將成人的太儀只會是一個麻煩。 儘管前帝荒政無道,三公卻是當朝赫赫有名的賢臣,他們在苦勸前帝坤輿勤于朝政失敗後,轉而將重心放在太子太儀身上,嚴厲的督導、教育她,試圖將她培養成最理想的國之共主。 所以她的眼神才會如此清明。 如果早一步讓太儀坐上天子之位,恐怕天朝不會在諸侯的爭權奪勢下,淪陷得如此迅速。 他喜歡挑戰,也欣賞太儀在自尊骨氣和現實屈就間拿捏的分寸,打擊這種聰明的女人,對他而言將會是一場愉快的遊戲。 偏偏昨夜她逾越了。 「那麼主上認為翻修什麼好?殿柱?宮門?或者這座歷經十數代天朝帝王的朱鸞騰天像?」仲骸雙手負背,行至那高聳至天井的雕像旁。 太儀眉蹙春山,站在雕像旁的仲骸竟有種不比其矮小的錯覺。 她的手腕又痛了起來。 「何須折損國庫?」暗暗清了清悶癢的喉頭,她反問。 「不是折損,是除舊佈新。這皇宮歷經烽火的波及,何不乘此機會一併整修,消除留下的晦氣?」他四兩撥千斤的扭轉群臣對他的印象。 在前帝留下的舊臣裡,三公和原有的太子党眾不是被流放,就是安了名目處死,這是孫醜要他不能心軟,非做不可的事。 倘若要留下太儀一人,他就要有殺掉千千萬萬人的決心。 即使裡頭盡是些忠義之人,他也留不得這些「賢才」。 但總有些能忍辱負重,等待複國時機到來的人聰明的混在投降的朝臣中,而他現在必須做的,是親近這些人,使其成為自己的手下。 「整修燒毀的部分即可,舊也沒有不好,朕是個念舊的人。」太儀不領情,雙眸浮現淡淡的愁。 他帶頭毀了三分之一的極陽宮,怎麼會瞭解這極陽宮內,哪怕是一粒沙子,她都要保存下來的心情? 她已經所剩不多了。 「孤倒是第一次聽說。」仲骸一挑眉,顯得有些冷淡。 他當然不懂,但每個成王者都會想留下自己為王的足跡,尤其是靠「打」回來的天下,怎麼可能不抹去前人留下的痕跡? 夜晚的仲骸還有人性的反應,白天的仲骸只視勝者為王是真理。 「朕不必每件事都告訴你。」她的語氣平鋪直敘,刻意掩飾每次和他對峙時一件件細微的轉折都無比在乎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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