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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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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泰嘿嘿笑道:「你以為本官是傻子?你一旦上了賊船,還會回來嗎?」 墨白不以為然,「鄭大人此言差矣。玄冥島的戰船已被團團包圍,插翅難逃,下官就算到了那邊又如何?大人還怕攔不住我?」 鄭泰眼珠轉轉,沉吟片刻,最後答應下來—— 就這樣,墨白再次代表官府來見楚濯衣。對峙,對峙,空氣就像是凝固了一樣,鬱悶得令人窒息。 艙內,楚濯衣將手下那些眼中快要噴火的兄弟先行摒退。 灌了一大口酒,她濯巍巍來到他面前,與他四目相對。忽然,「啪」一巴掌摑在他白皙的臉龐上,立即,五個手指印鮮明起來。 墨白門也沒問,任她痛快地發洩。 「知不知道為何打你?」她一字一句地問,眼中泛著血絲。 墨白閉了一下眼,隨即睜開,「我知道……我是官,而它背叛了你和玄冥島。」 楚濯衣哈哈一笑,笑中蘊著淚水,「你的任務都完成了,那又來做什麼?踢落水狗不成?喔——我懂啦,你想當說客,對吧?你想看這玄冥島徹底瓦解對吧?呸!我告訴你,就算玄冥島的兄弟死得只剩下一個,也不會降狗官!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不是。」墨白盯著她的眼睛,不顧她的冷嘲熱諷,毅然道:「我不是說客。我也不會勸你,我來,只是想陪著你,無論是生還是死。」他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他要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如果,他們註定不能同生度日,那就死在一起。活著要擔負太多無可奈何的事情,惟獨死,他可以選擇自私一點。 他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就只是……來陪她? 「陪我?真不敢當,墨大人!」楚濯衣的嗓音尖銳——她說的話不是內心的話,而內心的話也說不出來。明知不能都怪他,可她再和他相守的話,那該如何去面對死去的手足和活著的兄弟? 墨白尚有大好的前途,何必連累他呢? 緣分到此,真的該作個了斷。一份原本就是天理不容的感情,強求只會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她身後血淋淋的教訓還不夠嗎? 她從來不曾懷疑過他對她的情,即使是現在—— 情由心生。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細細地體味到那份真切。他能出現在這危險的地方,說明他是真心抱著與她生死與共的念頭而來,無可置疑。她若死了,塵歸塵,土歸土,大不了在黃泉碧落和兄弟們相會;可是,他不能,她也沒資格要求他這樣做。他不是單獨的一個人,在他的身後還保有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倘若,他糊裡糊塗死在海上,朝廷那些無恥之徒會放過他的家人嗎?隨隨便便扣上一頂叛敵的帽子就會讓墨家生生世世翻不了身…… 愛他,就不能讓枷鎖困住他——畢竟,他是真的愛她,足矣。 楚濯衣踮起腳尖,兩手捧住他令人心醉的臉龐,突如其來地吻上他的唇。趁他驚愕之際,微壓他的舌,將一顆藥丸送人—— 「你——唔——」墨白的嗓子一陣幽香,似乎咽下了什麼異物。 「墨白——你要好好活著——」言罷,她用力地推開他,吩咐手下人進來將墨白捆綁起來。 「濯衣?」墨白不明所以,剛欲再說就覺得頭暈舌麻,腿腳不聽使喚。 「把他給我送回對面!」楚濯衣冷然地從袖中倒出牙腸刃,當著所有人的面,在青絲上一割,當即斷成兩截—— 青絲,情絲;青絲斷,情亦斷。 「你我從此刻起,恩斷情絕,不及黃泉……無相見!」她負手轉身的刹那,婆娑的眼淚已氾濫成災。終於,她能體會到墨老夫人在回憶起孫傳庭老將軍那句「不及黃泉無相見」時的辛酸無奈—— 那是生生的絕望、世世的心碎啊! 「濯衣……別讓我怨你……」虛弱的掙扎聲越來越遠。 她狠狠地一捶艙壁。情到深處情轉薄,要怨就怨吧。 冤家,你生不逢時,若有機會,一定會大展宏圖。希望來生來世再見面時,你我能做對平凡的夫妻,于願足矣。 她終是忍不住緊隨出艙,眺望著大海上那只遠去的小舟,仰天長嘯…… 原來,並不是相愛便有了一切,就能像平凡的百姓一樣廝守。 夢就是夢,終究會醒。 只是,這一天來得為何這麼快? 第九章 醉落魄 崇禎十七年正月。 鄭氏在炮轟楚氏的戰船數月後,一舉殲滅玄冥島上所有道黨,震驚沿海。 官府本欲大肆慶祝,恰逢京城傳來噩耗,李自成在正月十九進人京師宮城,思宗斬殺妃嬪、公主後自殺于煤山。 一時天下大亂,鎮守山海關的總兵吳三桂大開城門,迎清兵並人關,逼得李自成匆匆繼皇帝位後一路潰敗至九宮山,戰敗身亡。 至此,大清逐鹿中原。 先後收服洪承疇、孔有德以及鄭芝龍,又鎮壓了張獻忠,可謂勢如破竹。只有極少數大明官吏誓死不降,繼續鎮守著江南半壁山河和沿海水域。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為一句「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不知死傷多少無辜百姓。江山易稿,煙滅魂飛,天地同悲,曾經令千古文人魂牽夢縈的江南已白骨鋅錚、血流成河。 陰冷的監獄中,暗無天日,更是吞噬血肉之軀。 沉重的腳鏈聲響起,幾個孔武有力的劊子手將身穿國衣的散發男子推人牢房。帶頭的大漢惡狠狠道:「姓墨的,別不識時務2你在揚州給史可法出謀劃策,不知害死咱們多少大清官兵,今日王爺若非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饒你一命,你早已成了刀下亡魂,還有機會逞口舌之爭?」 渾身被血染透的墨白面色慘白,沉沉笑道:「告訴多爾袞,要麼,讓他殺了我!要麼,讓他死了這條心!就是死,我也不會當漢奸!」史可法在揚州一戰中寧死不屈,他敬佩萬分。同朝為臣,傲骨豈分軒輕?武將做得到,文官亦不落後!怪只怪,他從海上歸來後終日借酒消愁,國難當頭沒幫上史大人什麼忙,自己還要枉送性命。 「喲!沒有哀家的旨,誰敢碰墨先生一根毫毛?」威嚴的女聲傳來,左右閃開,一位身穿旗裝的華貴少婦嫋嫋走人大牢,她輕揮手,衙役紛紛退去。 墨白連眼都懶得睜,靠在牆角裡,一言不發。 「哀家雖是滿人,也久慕先生蓋世才華,只是有件事兒始終不太明白。」孝莊太后把玩著纖細的十指,漫不經心道:「大明天子昏庸,不懂得識人善用之道,中了我大清的反間計,淩遲袁崇煥;日日歌舞昇平,延遲了救孫傳庭的時機,結果被李自成打得潰不成軍,身死亡國……先生乃大明狀元出身,身懷經天緯地之學,可惜,竟因為救孫傳庭的奏摺和諷文而落得一夜連降五級的下場,可悲啊可悲!」 墨白的嘴角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太后當年就是用這悲天們人的一招誘降了大明的重臣洪承疇吧!」 洪承疇投降,動搖了大明的軍心,其後果之慘烈苦不堪言。 孝莊高貴的臉蛋兒紅一陣白—— 要知道,身為後宮的寵妃,為了皇太極而親自下獄勸降,不惜犧牲名譽換來大清的良機,這需要多大勇氣!眾人心裡卻都在想她是如何犧牲色相去勸誘洪承疇,即使是百口也莫辯其白啊。人言可畏,那些風言風語她不是不知。只是先皇去得早,她為了鞏固地位,不得不冒著萬夫所指的責難下嫁權傾朝野的多爾袞,以保住兒子福臨的皇帝之位。 孤兒寡母在皇族的爭鬥中生存,為拉攏對抗多爾袞的人脈,就須付出慘痛代價。 然而,這由一個陌生的異族人嘴中說出,又是多麼諷刺。 「你——」本欲發怒,她忽又壓下,臉上帶著一層了然得色,「哀家明白,你不想活了,只是一味在尋死路,對不對?哼,哀家就偏不讓你如願!身為一介女流,哀家尚且懂得審時度勢、能屈能伸之道,先生滿腹經綸,豈能不知?」 「你不用浪費唇舌,我不會做大清的狗官!」他直起滿是傷痕的脊背,將身子扭向牆壁。 孝莊眼珠轉轉,「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在乎家人的死活?」說著「啪啪」一拍手,奴才推進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 墨白扭頭觀瞧,臉色丕變——少女不是旁人,正是丫環畫嵐! 「畫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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