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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他最鍾愛的二徒兒,文武雙全,性格沉穩,本是玄冥島最難得的後起之秀。誰知道竟然會英年早逝……更氣憤的是,海難發生後,無論怎樣徹查,都沒一點線索。

  堂堂南海霸主,在自己的地盤上失去了重要的左膀右臂,怎不揪心?

  阿爹鬱鬱而終,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還叫著楚天長的名字。

  內疚,侮恨,豈止是貫穿她楚濯衣一個人的靈魂?在以後的日子裡,島上所有的人都對楚天長的死絕口不提,仿佛這個人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

  因為,大夥心裡都清楚,這個名字會令太多的人傷痛欲絕。

  每年忌日,她都會帶著楚天長最喜歡的食物,獨自去看他。或者向他訴說這一年來的經歷,或者什麼也不說,只是吹著海風,靜靜地陪著他。

  當初在瘦西湖畔第一次見到墨白,之所以被他吸引,內心深處,恐怕或多或少都有些二哥哥的關係吧。

  不過,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

  雖然都很溫柔,卻有著大相徑庭的處世方式。一個從善如流令她敬仰,一個固執如斯令她心憐。

  悶叫一聲,她抱著被褥坐起身。此刻心亂如麻,想來是無法人睡了。

  楚濯衣披著外裳,悄悄打開房門,朝外走去。

  月色沁涼如水,竹影婆婆,瑟瑟作響。原本,白天就清靜的東廂更加岑寂。偶爾,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

  驀然間發現,廂房盡頭的拐彎處升起一團青煙,嫋嫋盤旋。

  是誰在焚燒東西?

  楚濯衣納悶地躡足靠近,探頭觀瞧——竟是太夫人!但見她一個人拄著拐杖,孤零零站在漆黑的夜幕中,風乍起,拂起衣襟的一圈圈波瀾。

  太夫人的身前燃燒著一簇火堆,劈裡啪啦。

  但聽她輕輕地說道:「不想當年在京城的一見竟成訣別……四十多載……年紀大了不說,頭髮跟著白了,心也老了。」一疊疊的紙錢放人火堆,「子攸說,軍情被壓了半個月,這……這意味著有多少人白白枉死?雖說不知道你的生死,但是,我太清楚你的性子。你不會丟下隨你出生人死的兄弟……一向都是這樣啊,你將他們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別人看來,老婆子似乎瘋了,可你該明白我的……你、我還有墨蕭,三人鬧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倒頭來,還是你們兄弟先碰面……」吃力地蹲下身,望著燃燒的火焰,「見了墨蕭,別再鬥氣,你們兄弟倆兒,是我……累你們兩人受苦啊。你入獄前那句『不及黃泉無相見』至今我還沒忘。唉……你不原諒我,墨蕭那倔強的老頭子更不會原諒我。子攸那麼倔,倒跟他爺爺很像——表面上溫和,一旦強起來,可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老天讓我活著,是對我最大的懲罰吧!什麼『不及黃泉無相見』?照這樣子看,即使到了黃泉,你們也不願見我……你們是忠臣良將、生死之交,我算什麼?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可以補,手足斷了安再續?」連著幾句「安再續」,一徑盯著火堆,怔怔出起神。

  濯衣聽得茫然,不知她說些什麼,不過,似乎是在跟某個已逝的人說話……尤其是那句「不及黃泉無相見」,更是緊緊地糾住她的思緒——

  究竟是怎樣鐵錚錚的恨,會發如此惡毒的誓言?

  不寒而慄。

  楚濯衣本想快溜,誰知太夫人起身之時腳下不穩,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楚濯在迫於無奈飛身跳起,從後面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然後扶她穩穩地站好。

  太夫人臉上劃過一絲訝然,「你怎麼在這裡?」

  「方才睡不著,隨便轉轉啦。」她習慣性地聳聳肩,「事先聲明,我可不是要偷看太夫人啊!你說的話我雖都聽到了,可我一點不明白,所以太夫人不必擔心。」

  太夫人氣笑了,「丫頭真不會說話。」有什麼可擔心?她又不是偷偷摸摸的賊!

  楚濯衣慵懶地道:「反正我不懂怎麼說才會讓太夫人高興,那就只好說實話了。太夫人若是沒有事兒,沼濯衣就先走了。」會說話?哼哼,墨白多會說話,可偏偏倒黴也倒在他的話上了。

  太夫人笑道:「見了我就走,你在躲什麼?」

  「誰躲了?」楚濯衣回眸抗議。

  太夫人沉吟一下,「你真的不好奇我方才說的話?」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想探聽墨家不為人知的事情。

  「不感興趣。」她誇張地打個哈欠,沒一丁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

  太夫人點點頭,「眼見未必真,不多事,倒是好習慣。」

  話中有話,可惜她懶得玩味。

  轉身之時,想起滿頭白髮的她一個人蹲在火堆前自言自語,卻也孤獨可憐;然而憶及四季坊的阿婆,又不禁覺得太夫人漠然得近乎殘忍。

  她搖搖頭,拂袖而去。

  「太夫人、夫人,琴嵐無能,教不了楚姑娘!」

  「太夫人、夫人,書嵐無能,教不了楚姑娘!」

  「太夫人、夫人,棋嵐無能,教不了楚姑娘!」

  半個月後,四大丫環中的三個人同時來到藕香榭請罪。恰好墨白在場,他正向祖母和母親請安,聽幾個丫環的話後,劍眉微挑。

  太夫人呷一口茶,沒吭聲。

  寧氏不悅地道:「怎麼回事兒?逐個說。」

  琴嵐咬咬嘴唇,猶豫半天才道:「夫人,奴婢奉命教楚姑娘曲樂方面的知識。但楚姑娘聽了沒幾天就問奴婢,有沒有法子讓她弄懂奴婢的曲意,奴婢照實說,聽千曲而後知音,誰知道,楚姑娘從第二天起就躺在床榻上要我彈奏,根本不再讀有關書卷。她還說,既然『聽千曲而後知音』,那就等奴婢彈夠一千首曲子給她聽再說。」

  「什麼?」寧氏臉色煞白,狠狠瞪墨白一眼,「如此懶惰,想要不勞而獲,就算聽了千曲又如何?不過是對牛彈琴。」

  墨白尷尬地賠笑,「書嵐姐,你怎麼也……」

  書嵐低下頭,「少爺,奴婢是教楚姑娘書法的,可楚姑娘她……」

  「她怎麼了?」太夫人悠然開口。

  書嵐嚅囁道:「奴婢……奴婢說楚姑娘下筆過沉,她說那就當隸書看;奴婢說楚姑娘下筆太輕,她說那就當行書看……後來,楚姑娘最後又寫了一張撂給奴婢,說這個不行,她就不寫了!」

  「哦?」太夫人挑眉,「拿給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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