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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墨白輕輕捧起濯衣的臉,親呢地貼在自己的額前,「濯衣,你可知道我最喜歡你的是什麼?就是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率性呵。不想解釋什麼,只想告訴你,一旦我喜歡上一個女子,即使出現了比她好千百倍的人,也不能改變我原本的心。誠如你所言,每個男人只有一顆心,怎能分給兩個女人?何況,保管我心的女子還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龍女呢。」

  楚濯衣挑眉,「你想說的是女海盜吧!」

  墨白見她終於不再發脾氣,戲謔道:「咦?我似乎沒有說自己喜歡的人是誰,真奇怪啊,你竟然知道!」

  楚濯衣毫不客氣,「不是我,還能是誰?誰敢覬覦你,我打得她滿地找牙!反正我也想過了,你若背叛我,大不了把你剁碎了丟到海裡喂鯊魚!大家一拍兩散,好過我再痛哭一場!」不划算,剛才哭一頓,嗓子又於又痛,渾身都沒力氣,不幹!不幹!下回說啥也不幹了!

  墨白故作可憐,輕歎道:「哎,家有河東獅……」

  「哼,家有河東獅?未必呢。」楚濯衣冷笑道,「你家裡面那麼多規矩,我八成沒戲,你還是另尋良配吧!」說著就要拂袖而去。

  墨白一把從後因住她的柳腰,溫柔地將她揉進懷中,「人海茫茫,你要我去哪裡找我的良配?濯衣,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感激上蒼能讓我遇到你。所以,千萬——千萬不要輕言分離——那對我太殘忍。」

  濯衣背對著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是能聽得出他語氣中的寂寞。

  「白?」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想回過身,卻被制止。

  「別看我。」他將下巴壓在她的肩頭,「不管如何,都不要輕易放棄——未來還很漫長,我希望和你一起走。倘若你真的贏不了表妹,不要緊,我會終身不娶,一輩子隻將那個位置留給你。好不好?」

  「呆子,書呆子!」濯衣猛地回身,摟住他的脖頸,語帶哭腔,「你若是一輩子不娶妻,墨家不是絕後了?我開玩笑的,我真的一點都不稀罕那個名分,如果我通不過考驗,那你就娶甯姑娘。我才不是抱怨,更不是說氣話!我不恨你,只要你快快樂樂就好!即使身在玄冥島,我也會為你高興。你知道我是龍女,龍女當然要回到大海中去的嘛。」

  墨白深深地望著她,心中翻江倒海——

  說得如此輕鬆,但若真有那一天,我怕你回到的不是大海,而是一轉身就躲進沒人知道的黑暗中偷偷哭泣——而那淚水,將會變成一片汪洋大海。

  其實,這小女子一點都不堅強;

  其實,她的心最愛哭泣,比畫嵐更加敏感;

  其實,她堅強的外表是脆弱的防線,一旦被突破,就會全面崩潰……

  他俯下頭,小心翼翼地捕捉她嫣紅的唇,柔若熏風。

  楚濯衣愣住了——這……這是什麼?

  她錯愕地任他妄為,到醒過神兒時,已經被人家占盡了便宜。野蠻地推開他,她下意識地以手捂住漲紅的臉蛋兒,羞澀不已。

  「你……你敢欺負我?」

  「濯衣!」一時忘情,心神迷醉,當清醒過來之際,他才弄清自己做了些什麼。老天啊,他對她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不敢有絲毫褻讀,如今怎會……

  「臭書呆!」楚濯衣一跺腳,赧然嬌叱,「讀你的『公羊、母羊傳』去吧!什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呸!」一溜煙跑開了。

  公羊傳、母羊傳?一下子,他想起了白天濯衣回答娘時說的話——

  「你來說,子攸的妻該看哪些書?」

  「比方說『公羊傳、母羊傳』,還有,還有那個什麼『粘鍋蔗』之類的吧!」

  岑寂片刻,滄浪亭爆發出一陣大笑,驚得群鶯亂飛。

  什麼叫「公羊、母羊、粘鍋蔗」啊!應該是《公羊傳》。《穀粱傳》和《戰國策》才對吧!

  斷章取義。望文生義。

  哈哈,他今日算是受教了。

  第五章 滿庭芳

  遲遲鐘鼓。

  三更天,楚濯衣翻來覆去無法人睡。

  不小心,羅衣滑落,露出大半截圓潤的藕臂——除了那一塊火辣辣的月牙疤痕。拉衣裳時不小心碰到那片粗糙的皮膚,微微蹙眉。

  其實,這塊傷痕的來歷,她幾乎不願再想起了——

  小時候,她隨著二師兄楚天長趁夜出南海去玩,當行到暗礁群時,突然發現船上的舵出現了問題,而且,底艙不斷往上冒水。情況越來越危險,可惜船在海中央,跳水實在是太危險,只能另外再想法子。這時,不知從何方來了一隻船,慢慢靠近他們。

  自船上拋下兩根繩子,看來是要救他們。楚天長當即將繩子纏成一捆,牢牢地系在她身上,並拉扯繩子,示意上面的人開始拽動。楚濯衣的心七上八下,緊緊地攀著兩股粗繩,不敢有絲毫怠地盯著前方黑壓壓、霧濛濛的一片。

  在楚濯衣以為得救的刹那,眼前刀光一爍,劈面砍來!

  想也沒多想,她舉起左臂去擋,這下,勢必砍斷了手臂上附著的一股粗繩,還將上半截胳膊劃出一道駭人口子。失去一股繩子,剩下的一股繩子支撐不起重量,傾斜著朝兩船間的夾縫處下墜。

  短短瞬間,楚天長意識到發生了變故。當機立斷,他從甲板上抬起墜落的繩子,縱身躍起,扔向楚濯衣的位置。直到現在,她還清楚地記得楚天長當時的叫喊聲是多麼歇斯底里,摻雜著諸多的異樣情緒。對方的船開始射箭,還有海弩,目標就是他們師兄妹二人。只不過,她窩在兩船的正下方,避開了箭的密集區,尚且可以左右撥打,但是楚天長為穩住她的身子不下墜,連動都不敢亂動,只能被動地受箭。

  她親眼看著一支支翎箭和海弩刺人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甲板……可楚天長始終拉著繩子,沒有挪動半寸地方——

  她想叫,想哭,想讓他鬆開手,奈何刺鼻的血腥撲面而來,令她窒息,嗓子如同被火焚一樣,發不出半個音。

  她昏過去了,醒來時,已經身在玄冥島的房中。阿爹就守在她身邊,還有,小六麼也在床邊伺候。

  阿爹說,是靳二叔和楚大哥帶人將她救回來的;

  阿爹說,她的肩頭只受了點皮肉傷,不要緊;

  阿爹說,他們乘坐的那只船被人動了手腳,正在調查中……

  阿爹為何不說,二哥哥怎樣了?問小六麼,他死活不說,只是一個勁兒搖頭。後來見到楚大哥,但楚大哥連理都不理她,死纏爛打下,楚大哥紅著眼,拉她來到停放為玄冥島犧牲的兄弟遺骸的冰窟。

  儘管心中隱約已有譜,但親眼目睹那悲慘的一幕,她還是嚇得跌坐在地。

  一百三十五支箭,都插在這個平日對她溫柔萬分的二哥哥身上。他再也不能睜開眼對她笑,不能再講故事給她聽,不能再陪著她玩耍,不能再包容她的胡鬧……

  生平第一次,她意識到死亡的含義。

  天人永隔的悲哀……終其一生,都是糾纏不去的陰影。生生的痛,椎心刺骨,仿佛這一百多支箭是射在她的心上。

  二哥哥……

  沒有人怪她,畢竟,誰也不願意發生這種事兒。

  但有時候,她會恍惚地像往常一樣跑到楚天長的房間,希望他奇跡般地出現。扼腕的是,舉目所及,只有煞白的綾布隨風飄搖,刺人雙目。

  經過那次海難,阿爹一下子蒼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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