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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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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姑再度替他斟酒,他沒注意,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將酒往肚子裡倒。 妻子背上背著孩子,那打從出生之後他只見過兩次的孩子,她手裡還摟著一個,同樣給鐵蹄踢死,最大的那一個倒在她身邊不遠處,渾身燒得體無完膚,讓他這個做爹的想認也認不出來。 每每想到那一幕,他的心就如刀割!那種痛啊,簡直要教他抹脖子自盡!但他還不能死,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不能死更糟的?他不能死,不能到九泉之下向妻子賠罪求她原諒,他只能活不活死不死地這麼撐著,想著總有一天要殺光銅牛山的馬賊,想著總有那麼一天—— 銀姑沉默的手輕輕替他拭淚,溫潤的手卻像是火爐一樣燙傷了他。 戰青猛一甩頭,將銀姑的手甩得老遠。 “你幹什麼?! “沒什麼。”銀姑微微一笑,如果他眼尖,應該可以看到銀姑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痛楚,但他沒有,他老早瞎了。 “緊張啥?你臉上沾了酒糟哪,我得去說說那釀酒的老頭兒,連酒糟都給送上來了,我這風月樓的招牌可要讓他給砸啦。” 戰青猛一抹臉,好像他的臉上真有酒糟,但他醉了,醉得連自己的手也看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正微微的抖著—— 他是百里神射戰青、他是刀起人頭落的快刀手戰青,他的手怎麼會抖?他必是醉了,醉得厲害,這讓他更加生氣! “少煩我!做你的事去!” “哼,你以為老娘喜歡煩你!只不過城裡那些富商巨賈們哩嗦的要我打聽一件事兒,這件事兒只有你戰大捕頭知道,要不是為了這件事兒,我才懶得理你。”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不想聽你嗦!” 銀姑喉嚨哽著一口氣,但她臉上依然堆著笑,那笑容這幾十年來都堆在她臉上,早已成了習慣,就算她想拿也未必能拿得下來。於是她輕輕地咳了咳,像是喉嚨裡鯁著魚骨頭,而不是哽著滿腔柔情、滿腹委屈。 “聽說衙門打算攻打銅牛山?有沒有這回事兒?” 戰青猛然清醒過來!他鐵鉗似的手狠狠扣住銀姑纖細的肩沉聲問道:“哪個多嘴多舌的朝你嚼這舌根?” 銀姑疼得落下淚來,她尖細地吸著氣,整個人拼命往後縮。 “你弄疼我了!” 戰青卻不放手,他狠狠搖晃著銀姑。 “說!誰說的?!” “沒人這麼說,光是瞧你們為了找幾個新捕頭連二十兩銀子都肯出,誰也想得到這一點。” “放屁!”戰青惡聲惡氣地放開她吼道:“沒這回事兒!誰再敢這麼瞎說胡說,我就逮誰進去蹲大牢!連你也不例外!” “是,連我也不例外。”銀姑揉著自己的肩,淚水落了下來,那肩膀……真疼。 “弄疼你了?”他忽然粗啞著嗓子問。 “沒……” 戰青歎口氣,皺紋像螞蟻一樣悄悄爬上他的臉。 “銀姑……” “沒事兒。我這把年紀了,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你哪能弄疼我?”她微微苦笑,婀娜多姿地起身。“好啦,不陪你啦,老娘事情多著哪,您老自個兒喝吧。” 他還想說什麼,但瞧著銀姑那雙眼睛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揮揮手示意她走。 銀姑走到門口,手絹輕輕壓壓眼睛,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這人哪,年紀大了就得認老,你瞧瞧我,眼油都多了,這眼油真是不爭氣老是流個不停……你也一樣,戰大捕頭,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打仗這回事兒還是交給年輕人去吧。” 戰青沒回話,他再度把一杯又一杯的苦酒往肚子裡倒。 銀姑關上門,深深地再看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淚水無言落下…… “叫什麼名字?” “單戈。”簡單的回答。“田單的單,干戈的戈。” “今年多大年紀?家住哪裡?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二十歲。我沒有家,從小跟著師父學藝,不過師父去年死了。” 戰青仔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模樣不知怎麼地讓他覺得好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眼前的男子給了他一種奇異的感受:如果不是額上那方奇怪的玉石,他長得還真像是當年的戰野——戰野如果還活著,也該像這男子一樣有著玉樹臨風的姿態吧? “你額上那玉,怎麼來的?” “生下來就有的。” “是嗎……” 戰青凝視著眼前的年輕男子,他臉上橫著一條刀疤,看起來又深又重,從左額一直延伸到下巴,雖是舊傷,但光看那刀勢便知道當時情勢之險惡。眼前的單戈年紀不過二十,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你臉上這傷……” “不知道,我師父也沒提起。”男子依舊冷冷回答,口吻略帶不耐煩,但他依舊十分忍耐地站得直挺挺的,姿態傲然。 戰青澀澀地歎口氣。他在想什麼?戰野老早死了,當年是他親眼看到孩子的屍體——他不能再想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戰青打量著他。如果沒有臉上那傷疤,單戈會是個俊美的少年郎,只可惜那傷太明顯,讓單戈看起來無比危險;陰鬱的氣質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濃濃沉沉,怎麼看也不像年方二十的年輕人。他很高,修長的體態看起來像個練家子;悄悄打量他的手,果然磨出厚繭。他沒看錯人,單戈會武,而且還該是個高手。 “單老弟——” “不敢高攀,戰捕頭喚我名字便可。” 戰青蹙起眉,隨即想想這孩子年紀還輕,值得磨練的地方還多的是,沒必要急於一時。 “單戈就單戈吧,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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