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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伏懷風還沒好生歇息舒緩旅途勞頓,便投入忙碌軍務中。即使失明,西路軍策略仍由他決定,進出的武將與官員為數不少,整個王府雖熱鬧,但戒備森嚴。

  岑先麗清醒後常在內府裡遠眺庭園圍牆,黯然神傷。府裡一應雖不鋪張富麗,卻也高潔不俗,處處如他氣韻般地清雅秀逸,無一不勾起她的回憶。

  牆後是王爺起居的中府,就只幾步路;但回來之後,她卻再也沒見過他了。

  “對了,麻煩你一件事。”

  伏在床榻上讓侍女為她抹藥的同時,她想起了什麼,連忙回頭。

  “之前很好睡的那只軟枕,不是現在這個,能幫我再找看看嗎?”

  她傷了背必須趴睡,記得在她昏沉時用的那只枕頭很舒服,可清醒後,卻是怎麼睡都覺得有哪兒怪怪的。

  “奴婢立刻換。”侍女們待她客氣,態度卻極為疏離,不多話。

  倘若她不搖鈴喚人來,內府幾乎聽不見人聲。以前她會說這是練琴好時機,但現在她只覺得孤單。她低頭看著右手背上那道有銅錢厚度的一條淡緋色痕跡。

  大夫非常盡責,連她的手傷也重新診治,該用藥該上針,一樣不少。

  可當她問能否再彈琴時,大夫只笑道:“姑娘無須急在一時,以後總能彈的。”

  “以後嗎……咳咳。”岑先麗坐在敞開的窗臺前,身側桌上架著“撼天”。

  當初先讓護衛們帶走的琴,再度回到她身邊。

  她望著晴空漸染霞紅,想起旅途中的碧藍,想著以後她還能成為天下第一、現身他面前履約為他奏琴嗎?

  “阿藤,你知道嗎?看戲觀眾都散場了,只有我被留在戲臺上……”

  她連開口問問他過得好不好都不敢。明明踩在同一塊土地、頭頂著同一塊天空,卻像隔著一堵無法跨越的高牆。

  她聆聽秋風拂葉沙沙作響,不自覺盯著斷了弦的“撼天”。

  “王爺可有閒暇聽秋音?”她若還能彈,就算相隔再遙遠,琴音也能傳進他耳裡吧?告訴他,她渴望陪他散心,她很想見他——

  早已不自覺伸向撼天的手倏地停止,她俏顏竄出火苗,燒至耳後。

  胡想什麼!憑她也配思念王爺!之前他對她好都是權宜之計,別傻得癡心妄想。心頭羞慚難受,一時氣息不穩地上沖喉間,接連又咳了數聲。

  “姑娘想彈琴嗎?”抱著新枕的侍女不知何時出現,俐落地替她鋪好了被。

  “先前王爺吩咐過,姑娘若要練琴,可用他琴房裡的所有東西。要取把好琴過來嗎?”

  岑先麗心上一驚!她明明否認她會彈琴的。“我不會彈,無需麻煩。就算會,我也只想彈我的琴。偏偏……琴弦斷了呢。我不彈。”

  眼見侍女要告退,她忙開口喚住。“對了,王爺這陣子還是一樣忙嗎?可曾來過內府休憩?”她問得含蓄,不敢直接打探王爺是否提過她。

  侍女神色古怪。八成認為以她身分不該問得太多。

  “……沒有。內府女眷不多,自王爺嫡親胞妹霧庭公主出嫁後,王爺都在中府用膳歇息。他原就不常來,只有練琴的時候會進這兒的琴室。最近忙於戰事,更沒出現了。”

  “這樣嗎?”麗眸黯垂。若在最後他肯來探看她一眼該有多好!

  “可惜無法親自向王爺道別。不過小事就別打擾他了。可以的話,這幾天請幫我找王爺身邊的兩位護衛先生……哪個都行,請他們送我出府吧。”

  總算下定決心離開。次日一早,她便到廚房請廚娘分點食材給她。

  她從前在燕家工作一開始便是灶房丫頭,即使後來去了琴房侍候,仍然和灶房的幾名廚娘處得極好,多少學了些手藝,做點菜不成問題。

  於是她忍著不時傳來的手痛,備了幾道旅途中王爺提過喜歡吃的菜色,有涼拌藕片、五香水茄、雞瓠菜白羹等,說是要替王爺加菜,請人送去。

  臨行前,親自做些能令他開心的小菜,是她最後的心意。

  跨出門檻不久,想起方才只說要趁熱保持菜白羹的稠度,忘了交代吃之前再灑點胡椒烏醋提味,於是岑先麗便往回走,卻在聽見裡頭對話時全身僵凝。

  “王爺為何對岑姑娘那麼特別?她吃穿用度都是府裡最好的呢。”

  “聽說她替王爺挨箭,疤痕難褪。咱們大齊姑娘的肌膚如同清白,肌膚見了人便是不貞,肌膚留疤還得了!前陣子不是有姑娘因為手上留疤破相,被夫家嫌棄坐原轎回門的?最後那姑娘知道無法醫治竟跳湖了斷,你說說這嚴不嚴重!”

  “看她年紀輕輕,還真是心機深沉,莫不是想借這受傷之事尋個由頭賴上咱們王爺?畢竟王爺向來高潔無雙,不僅尚未立妃,府裡更無夫人侍妾,她敢拿自己性命賭個一生榮華富貴,確實聰明。否則尋常人誰能在挨了一箭之後,不但不躲不逃,還硬生生挨上第二箭的?說她對王爺沒貪念私心,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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