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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她走後,安葬了義父的荊無痕踅返。他心灰意冷地點燃一把火,燒毀-切。

  她住過的、她碰過的、她倚靠過的、她睡過的,包括她的點點氣息、縷縷愛意,都被沖天的火焰紅紅吞滅。

  灰燼被狂風吹散,然而心中那纏綿過的恩愛景象,該如何燒滅?

  荊無痕唯一留下的,是香思的琴。那上頭觸目驚心的紅字讓他怎麼也燒不下手。

  背上琴和護身的寶刀,荊無痕離開那幾乎隱居了半輩子的清靜之地。

  那兒風光明媚,那兒山明水秀,那兒有流水有花香,有貝多子樹的芬芳……然而從今爾後,荊無痕明白他只能疲憊而空虛的浪跡江湖,只求遺忘心中那被摯愛背叛的痛楚。時間久了,一定可以模糊掉腦海中那令他傷痛的容顏。

  無情的風雪,狂放得幾乎掩埋他蕭瑟孤獨的背影。這片充滿回憶的地方,已經破滅,只有義父安詳的長眠此地。

  香思殺了他世上唯一的親人,荊無痕原本已經靠岸的心,因為這殘酷的事實狠狠被剝離那溫柔安定的港灣。

  他發誓,他這輩子再不想起那張絕色容顏。他發誓,他這輩子再不要聽見那甜蜜似水的聲音。他發誓,他再不要愚笨地付出可笑的感情。荊無痕眼瞳底盈滿的只有空虛如深潭一般的死寂。

  今後,天地之大,他一個人闖蕩……

  今後,他決定,冷漠到底——

  對這殘酷的人世,無情的命運,宿命的枷鎖,他決定用冷漠來抵抗命運的嘲弄!

  在他心中,巨大的悲痛和徹底心寒之後,如今是無風無雨也無晴。

  魔羅教向來行事詭譎、似正亦邪的青羅剎,於隱密的地室,接見千里迢迢而來的稀客。

  「荊無痕,江湖各大教派皆與你為敵,來此不怕我收拾你?」堂上之人,俊美絕倫,一雙黑眸似笑非笑地俯視堂中那滄桑孤傲的男子。那一雙黑眸雖帶著笑意,實則盈滿洞悉世事的智慧。一把羽扇滿不在乎地擷著,魁梧的身子懶懶地斜靠在華麗座椅上。

  「你幫是不幫?」荊無痕只是冷冶倨傲一句,不曾正眼凝視堂上之人。義父曾明白告知江湖中只有魔羅教下層與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來往,青羅剎(注花樣系列52《橙橙》一書)名震江湖的易容術是他來此的目的。他需要一張面皮好行走江湖阻絕麻煩;他需要一張面皮讓他此刻千瘡百孔的心獲得一個喘息的機會,讓他不受打擾,好好的獨自舔舐滿身的傷痛。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青羅剎呵呵笑。嗯,正嫌日子悶得發慌,老天就送來一個這麼有趣的禮物。他興味十足打量那張冶俊卻滄桑的面龐,打量他肩上裹著的刀,還有用布帛捆著的琴。不,他才不會無聊到與一個功夫深不可測時人為敵,何況他身上那把刀可不是好惹的。青羅剎暗自歎息,要是嗜器的白羅剎瞧見了那把刀,肯定非要奪去不可。

  青羅剎對刀沒有興趣。「你背著的——不是寒魄琴。」他犀利地看穿布帛內的真相。

  荊無痕這才正臉視他,縹緲、深不見底的眼眸對上滿是興味的星眸。

  「是什麼讓你換下了寒魄琴?」荊無痕肩上背的琴身細長,絕不是寒魄琴。

  「與你何干。」

  「我可以幫你,但是……」青羅剎笑道。「我要看那把琴。」

  「為何?」

  「因為有趣。」他笑了。

  誰不知道青羅剎嗜趣是出了名的。

  荊無痕爽快道:「行。」

  他利落地解下琴,正要撕開布帛,忽而有人急急闖進來。

  「主子,夫人在東街和錢莊的人吵起來了!」

  青羅剎垂眼淡淡覷著來人。「我知道了,你去吧。」打發走他,青羅剎若無其事地凝視荊無痕。「揭開布帛吧。」

  攤開布帛,荊無痕將琴拋向青羅剎。

  青羅剎一個揚手輕易接過琴來揭落膝上,俯視那老舊斑駁的琴面——琴弦鬆弛,像是很久沒人彈奏了,琴身輕盈卻恍似有-一段沉重歷史。

  青羅剎垂眼,微笑撫摸琴上一行鮮紅的字跡。

  他沉吟,一字一句敲痛荊無痕的心。「欲將相思寄寒魄,無從寄,記也無促。淚雙行,情無痕。香思難消……嗯——」他挑動一弦,鏗然一聲如似嗚咽。「情無痕?」他彎起跟眸。「是誰愛你至深?」

  荊無痕別開臉。「愚蠢的感情,不值一提。」他冷漠應道。

  青羅剎起身,也不追究。他步下來,忽而異常親切主動將琴安回他肩上架內。「老舊的琴,複雜的記憶,這應該是與寒魄琴齊名的相思琴吧?」他雖問,卻是篤定的口吻,根本不須他肯定。

  「主子!」又有人來報。「夫人拔劍了。」

  「唉唉唉——」青羅剎回視挑眉。「她拔劍了?」

  「是,拔劍了。」

  「那你們可千萬別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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