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染香群 > 大丈夫耍心機 >


  他低下頭,害怕自己流露出不應該的感情,「凝碧替小姐看午膳。」

  「這些事兒不用她做。蓮兒,給我水。」她喝了水,纖小的手像是半透明,血管隱約可見。

  「什麼事兒呢?凝碧不能回麼?」她靠回迎枕。

  「這是剛運來的貨。哪些是要賣的,哪些是要留的……」他想遞給秋娘,但她輕歎一聲。

  「念給我聽吧。」

  謝大勉強壓抑心裡的歡欣,平穩的念過一條條的貨物清單,見她閉著眼,可以肆無忌憚地望著她,是他小小的幸福。

  秋娘眼睛沒睜地交代。「這樣就行了。我精神短了,如果有什麼疏失,你看著辦就行。」秋娘緩緩的張開那雙妙眼瞧著他,謝大覺得連他的魂都揪緊了。

  「謝大,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她嬌弱的一笑,讓他心魂俱失。

  「沒、沒這回事。小姐,呃……小姐和老爺對我恩重如山,這是應該的。」謝大不由自主地紅起臉來。

  「你和凝碧都不是家生兒,身契也早到了,你們還留在謝家莊,我真的……真的很感激。」她柔不勝衣地靠迎枕深些。

  「只要能留在小姐身邊,我、我……」他結巴起來,跪著仰望她嬌弱的容顏。

  她定定地瞅著他,半天才輕咳一聲。

  「我和凝碧情同姊妹。」她的聲音分外和藹,「我也知道你和凝碧是青梅竹馬。」

  凝碧。這像是一根細細的繡花針,插在他心口,傷口這麼小,卻是這麼痛。

  「耽誤她的青春,我也萬分對不起她……」她的眼悠遠地看向遠方。

  「……我明白。」他低頭。

  秋娘又瞅了他一會兒,「我累了。跟凝碧說,我要晚點進食,先讓我躺一躺。」蓮兒拿走她的迎枕,服侍她躺平。

  等人都走清了,她柔情的面具也拿了下來。

  大伯開出很好的條件,想引誘謝大這個能幹管家過去,當她不知道麼?

  謝大是跑不掉的。她露出一絲冷笑,慢慢的轉為悽愴。

  呵呵……她跟窯姐兒有什麼兩樣?一樣送往迎來,設法留住「恩客」的心。

  她拉高棉被,遮住自己的臉。

  ***

  就像是不可能的霜花,秋娘活到二十歲的生日。她的生日正好是花神生日,見她病重若此卻一年年的捱過去,無知鄉民流言她是百花花神轉生,所以身弱如花,清靈機智非凡女。

  秋娘聽到的時候,只淡淡的一笑,嘴角的譏諷卻沒人看得出來。

  身弱如花?誰像她這樣連好好呼吸一口都難呢?她吃的藥比飯還多。為了養生,她不敢動怒,不敢大笑;唯恐重油多鹽損了性命,她這些年茹素,飲食清淡到令人吃驚。

  她無法走,更遑論跑跳,這兩年身體更不行了,原本還可以勉強寫寫字,現在連坐起來看書的力氣都沒有,都是凝碧念給她聽的。

  這破敗的身體,除了還有口氣,跟廢人有什麼兩樣?

  身弱如花……的確如花。就這樣種在病床之上,哪裡也去不得,她連在窗下躺躺的自在都沒有了。上回一場風寒,幾乎要了她的命,年紀老邁的姚大夫幾夜沒闔眼救回她,自己卻跟著病倒。

  再五年就好……再五年。她蒙住自己的臉,這種痛苦,再五年就行了,等冬弟十六歲,有能力自保的時候,現下要開始將謝家交給他,他好歹也十一歲了……

  「冬弟呢?」她疲憊厭煩地翻身,「忍冬呢?」

  凝碧表情尷尬地看著敬愛的小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忍冬呢?」她的語氣沉下來,「他還沒下課麼?不是說夫子講完課,就讓他過來?大家都在等他,他在做什麼?」

  凝碧張了張嘴,望著秋娘淩厲的眼神,「他、他……夫子說,他今天沒去課讀。」

  秋娘半天不響,「找他過來。」繼續沉默。

  好不容易將玩了一身泥巴的忍冬找來,許久沒能坐起來的秋娘霍然坐起,「你!」來不及發聲,她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心臟跳得幾乎跳出口腔,旋即軟倒在凝碧的懷裡。

  「不要生氣呀~~小姐~~」凝碧哭喊起來,她是這麼的害怕,「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噓噓……不痛不痛,凝碧在這裡……」

  這焦急又溫柔的聲音讓秋娘神智稍複,她覺得自己用力地抓住凝碧,事實上,只是軟軟的攀住她而已。

  「凝碧,我心頭……鬧得很。」秋娘趴在凝碧懷裡發抖許久,強熬著發作的痛苦。心跳得連頭都劇痛起來,良久未曾發怒,卻為了這個不成材的弟弟動起肝火。

  「姊姊!」忍冬撲到她的膝上,嚇得手腳都冰冷,「姊姊,冬兒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姊姊~~不要生氣,不要生冬兒的氣~~」在他幼小的心靈裡,這個病弱的姊姊雖名為姊,事實上卻比母親還重要。他哭著,眼淚在烏黑的臉上沖出兩條淨白,手上的髒印子在她膝上留了好幾行。

  他終究只是個健康活潑的孩子而已。這麼一想,秋娘心又軟了下來。

  蓮兒恐懼地喂秋娘紫蘇酒,剛噙在口裡,秋娘發現點滴也無法下嚥,心頭一灰,落下淚來。

  「姊姊!」

  「小姐!」

  滿滿的跪了一地的人,人人眼中盡是驚恐。

  不要是此時,不要是這個時候……她強撐著神智,不讓自己昏迷過去,只是連開口說話都不能,臉一陣陣的發青。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溫暖的大掌覆在她佈滿細碎汗漬的臉上,像是被紮了幾針,短促的心跳漸漸緩了下來,緩到幾乎停止,又挨了幾針,心跳又強了些,她胸口的鬱悶仍在,只是緩過氣來。

  許久沒有這樣大發作,她只覺得筋疲力盡,眼睛幾乎睜不開,蒙朦朧朧中,她只來得及開口問:「你是誰?義父呢?」就陷入深深的昏迷了。

  看她昏迷過去,滿滿一地的人嗚地大哭起來,年輕的大夫搖搖頭,「她還活著。不要驚擾了病人。」大夫堅定地請跪地的人全出去。

  「你……」凝碧嚇得心臟快停止了,淚眼模糊中,她才發現不是姚大夫。「姚大夫呢?」

  他搖搖頭,示意不要驚醒昏睡的秋娘。

  早已聽說姚大夫病篤的消息,凝碧還是忍不住啜泣起來,他輕拍著凝碧,將她送出門。

  「那,大夫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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