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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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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世伯要我來的。」他開口道。這位斯文的大夫滿身風塵,臉上有著年輕的他不應有的風霜,「我姓谷梁,單名朗。」 *** 谷梁大夫就這樣住在姚大夫宅裡,每天過來看秋娘。 秋娘鬱悶數日,終於開口問:「義父呢?」 忍冬經過這一嚇,每天都乖乖的來姊姊的房間讀書寫宇,他悄悄地瞄著這個偉岸又年輕的大夫。 「姚世伯有恙。」他向來寡言,只靜靜地幫她把脈。 她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流淚。「什麼時候的事情?」她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花神生日前一晚。」若不是聽過別人議論她的聰慧,他真會錯認眼前這位病弱殆死的病人,真以為她是閨閣弱質。 「……義父要你照顧我?」她抬頭,眼中的火苗還沒熄。 「是。」他輕歎一口氣,「謝小姐,其實,任何大夫照顧你,結果都差不多。」 「因為我藥石罔顧?」她輕輕笑了起來,這微微的笑卻讓她病得陰暗的臉也亮了起來,「這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想多活幾年。」她沉默片刻,「冬兒。」 「姊姊。」他已經忍不住紅了眼眶。 「夠了。你長大前,姊姊是不會有事的。」她溫言道,「讓小廝把你的筆墨收一收,回書房去吧!」 「不要!」忍冬拉住秋娘的手,「我不要離開姊姊……」那次秋娘發作得幾乎死去的恐懼深深地銘刻在他心底。這大宅,大娘總是在佛堂念經,五姨娘總是東忙西忙,真的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的,是這個躺在床上不能動的姊姊。 萬一姊姊怎麼了……他光想到就怕得要死。 直到秋娘再三保證安慰,才讓忍冬依依不捨的離開。 「你很疼愛幼弟。」谷梁朗在床邊的凳子坐下來,「越疼愛,越容易生氣惱,這對你的身體太不好了。」 「我就這麼一個幼弟。」她躺在迎枕上,「大夫,我要再活五年,可能夠?」 谷梁朗沉吟片刻,「你的壽算,已經超過了醫家預期。」 「也就是說,多活一天,都算賺到了?」她自嘲,「我沒那麼貪心。我只想多活五年。」 「一天賺過一天,說不定你活得比誰都久。」他微微一笑,卻讓秋娘怔忡了一下。 她見過這位大夫麼?仔細打量他,只見他樸素青袍,洗去一身風塵之後,劍眉星目,容顏端凝俊逸,但是隱在青袍下的肩膀極寬,身材魁梧,幫她把脈的時候,可以感覺到他的指腹有薄繭。 這位大夫,不是大夫這麼單純而已。 不,她不曾見過他。 她倒是忘了我。谷梁朗苦澀一笑。不過是一面之緣,怎麼會記得呢?只是這些年,她的病一直讓他掛心,發憤鑽研醫學,也有幾分想替她除此惡疾。 這病症縈懷如此之久,有時他也恍惚起來,不知道介意的是她的病症,還是她那眼中的火苗。 原擔憂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祭拜她的墳,不承想這些年她竟熬了過來,幾次診脈,結果都令人心情沉重。 無藥可醫,藥石罔顧。若不是他仍有要務在身,他的確想留下來盡力試試看。 盡什麼力呢?她是決計活不成的…… 「義父是我害死的。」她苦澀地說,在這位陌生的大夫面前,少有的流露出真性情,「我卻連為他慟哭一場都不能。」 「鬱悶於心,反而有害。」谷梁朗很平靜地道,「姚世伯年紀大了,順天命而逝,謝小姐毋須內疚。」 秋娘無聲的落淚,點點滴滴如珠玉滾落,隱忍在心裡的種種情緒,的確已經再也忍不住了;待她收住哭泣,谷梁朗只是安靜的陪在她身邊,遞給她乾淨的布巾。 「失態了。」她抬起頭,問:「谷梁大夫,您還能待多久?」 谷梁朗倒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他從未表達離意,這位臥病女子怎麼猜到的? 「大夫俠氣風流,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她恢復從容,「您醫術高明,又不像義父年邁歸隱,我猜您只是偶遇故人,不忍有違所托。只望大夫臨去前能為我薦其他大夫,秋娘銘感五內。」 果然靈慧!他向來少有表情的臉也隱有笑意。 「這是自然的。」 秋娘也對他笑笑。 原以為只是意外的交會,暫聚後各分東西。雖然縈懷如此之久,但是無力回天的病患,谷梁朗也不會多費心思,省下搶救無望病患的時間,他還可以多救幾個應該活得下去的病人。 再說,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只是,上天自然有他的旨意,命定兩人必有其牽扯未盡…… *** 這樣病弱,她也過了二十年。 看著和自己相同年紀的凝碧忙來忙去,秋娘默然擁被坐著。 當初父親知道她痼疾難愈,花錢買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凝碧替她避災。打小一起長大,凝碧一年年的如鮮花般展顏,她的病還是絲毫起色也沒有。 但是……凝碧,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小的時候,她病得萬分不耐,凝碧總是在她身邊細心照顧,不畏懼她那暴烈性子,也不過多她一個時辰,凝碧就自居姊姊,不厭其煩地照看著她。 她酷愛讀書,凝碧也陪著她識字,有時病得起不了身,凝碧就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念給她聽;幾年念下來,等她主家以後,凝碧這個羞澀內向的大姑娘,得當她的腿、她的手和嘴,到處和管家夥計們周旋。 凝碧知不知道她心儀的謝大掛著她?她想,凝碧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說不講,只是一心一意的為著她。 「凝碧,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正忙著指揮小丫鬟收春衣的凝碧,狐疑地轉過頭,「小姐,你不好好的養病,嚼什麼舌根?」她摸摸秋娘的額頭,「沒事呀!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我要你說。」只有在凝碧面前,她才會露出那種無理取鬧的脾性, 「說嘛。」 凝碧好脾氣地輕輕拍拍秋娘瘦得伶仃的手,「要我說什麼呢?對小姐好是應該的。不說主僕之義,咱們打小一起長大,看你病得這樣,我又分毫替不得你,這麼大一家,就靠你這身病骨撐著,小姐不當我是下人,待我比姊妹還親,我幹嘛不對你好?」 秋娘握著凝碧溫軟的手,「……若不是有你在,我早讓大伯吞吃了。」 「胡說什麼?」凝碧輕輕打她的手,「亂講亂講,大爺心是大了點……」她不太放心地睇了丫鬟、婆子一眼,「到底是一家骨肉,誤會是有的,怎麼可能……」 突然滿屋子漆黑,丫鬟們都叫了起來,突覺一個黑影撲上來,凝碧慘叫一聲,「小姐~~」接著是一聲痛叫。 丫鬟們驚慌得不得了,又有人闖了進來,和那黑影動手,窗戶呼剌一聲被衝破,兩條人影在花園裡打得難分難解。 十五月色正明,只見谷梁大夫和個蒙面人拳來掌往,看得人眼花撩亂,丫鬟忙著點起蠟燭,秋娘雖受驚嚇,幸好安然無恙。 但是倒在她身上的凝碧卻從左而右橫了一刀,血流如注。 「凝碧?凝碧!」秋娘拚命搖她,發現她氣息微弱,秋娘心口都冶了。 第二章 她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自己的身體過。 只能默默的躺在床上,居然連去看看情逾姊妹的凝碧都不能。秋娘含著淚,只能一再的告誡自己,冷靜,冷靜,不能在凝碧生死一線間的時刻還發病,讓大夫延誤了醫治。 只見匆匆修好的紗窗漸漸的透出魚肚白,天慢慢的亮起來,谷梁大夫才滿臉疲倦的走進來。 「大夫!」她的心揪緊,覺得心頭一鬧,又勉力壓下驚慌,「凝碧呢?」 「沒事了。」他安慰著秋娘,表情仍是平靜的,「她的身子強壯,捱得過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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