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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馬兒奔出半裡,發現沒人騎乘,都緩下了蹄,待在路旁悠閒吃草;林玦發愣了一會兒,狼狽的甩甩頭,略松了松麗婉的領口,便去將馬牽回,取了馬鞍裡的水袋濡濕了手巾,細細的幫麗婉擦臉,又將濕手巾覆在麗婉的額上。

  林玦思前想後,情思糾結纏綿,禁不住長長一歎。

  他輕喚了麗婉幾聲,發現她呼吸順暢多了,像是熟睡般,想伸手摸摸她粉嫩白皙的臉龐,終是……硬生生的止住了。

  林玦坐在她身邊,只見蜿蜒的驛道沉默的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周遭盡是蒼涼,除了這邊的幾棵孤零零的大樹,遠遠近近幾乎都是芒草。秋結芒花,滿山遍野的白像是九月雪,風一吹,便低了頭,齊齊嗚咽的低吟著。

  觸景情更傷。

  望著累極熟睡的麗婉,他一面潤著將幹的手巾,無奈的輕笑一聲,喃喃著:「原本希望你真的是『大小姐』,可現在想起來,倒是男子的好。」

  遙望天際,失去的記憶像是永遠也開啟不了,他現在才真的湧起失憶的無力感,「你若真是管家口中的『大小姐』,我這樣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又拿什麼讓你幸福?慢說你不會垂青,就算你允了,我也不該讓你陪著吃苦,倒不如,你依舊是我的『晚弟』。這兄弟情誼,可就一生一世,怎樣也斷不了的,可我心裡……心裡不管你是男是女,怕是永難再鍾情他人了……」心裡這份悵然,越來越揮之不去。

  見麗婉動了動,他嚇了一大跳,唯恐她醒了,麗婉翻過身去背對林玦,眼睛依舊閉著,呼吸平緩,大概還是熟睡著,他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他不知道,麗婉轉過身以後,睫毛顫抖不已,細細的淚珠掛在長長的睫上,像是夜露般晶瑩閃亮。

  終於來到郡府,麗婉反而勒住了馬,望著巍峨的城門,她居然心怯了。

  快馬奔馳五日,每到驛站換馬,總要焦急的詢問一下有沒有消息,她派出去的探子不知道是錯過了還是怎樣,總是一點音訊也沒有。

  她心提得高高的,卻害怕得躊躇起來。她突然自悔,當年該好好的學學卜卦,總不會這樣心裡不安,但是,麗郭善蔔天下第一,卻也沒算到她自己會遭劫,和麗萍的大難。

  林玦見她馬行越來越慢,低頭尋思,知道她的憂慮,也緩行與她並轡,「晚弟,既然已到了郡府,應先找個地方歇息才是。就算是要活動官府,也得先打聽一下現在的情形,人都來了,還擔心什麼?你可別先亂了方寸。」

  麗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也是,我們且去找地方歇腳。」

  只是情形異常詭異,連進郡府城門都被百般盤查,官兵如臨大敵,肅殺之氣隱隱,他們並轡進了城,互相看了一眼,眼底都是不解與擔憂。

  偌大的郡府,卻街上冷清,家家戶戶都在門口焚香,安排清水缸、楊柳枝,麗婉見多識廣,臉上表情變了變,「郡府有瘟疫嗎?」

  這陣仗,分明是祭拜府君——瘟神的儀式,但是細細觀察,連醫館都安排了香案,裡頭的生意極清淡,不像是瘟疫橫行的樣子;走過幾條街,越看越疑,麗婉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深,竟不敢住宿客棧,直接往郡府所在的車行去了。

  郡府正當幾條主要驛道的交會,她的產業眾多,自然置下了一個車行在此轉運,省得在別人手頭剝了一層皮;郡府的消息也主要由車行提供,她會風塵僕僕趕來,就是因為這個消息靈通的車行總管也探聽不到麗萍的消息。

  進了車行,總管是她林府帶來的老家人,只見他紅著眼睛嗚嗚咽咽的燒紙,抬頭一見到她,馬上放聲大哭,「大小……大爺!老奴對不起林家啊~~」總管不住的往青石板地磕頭,不一會兒就血跡斑斑。

  「周叔,你在做什麼?」麗婉趕緊攙起他,心一陣陣的發冷,「好歹也告訴我是什麼事兒!是麗萍……出了什麼事情嗎?」

  周總管一路哭,說話顛三倒四,倒是他兒子在旁邊垂著淚,把事情說清楚了。

  原來麗萍會弄到裡外稍息不通,竟然是郡守搞的鬼。郡守奉了「上面」的密令,先是想餓死萍蹤先生,哪知道這位名動天下的大儒居然餓上七日不死,只稍稍清減。

  郡守沒辦法,想出灌毒這個陰損法子要弄死她,正灌著呢,卻天降鬼神,虐殺了郡守和獄卒,除了關在牢裡的犯人活著,其他人死得乾乾淨淨,淒慘無比,麗萍就這樣被劫出大牢,那夜陰風慘慘,沿路鬼神哭號,誰也不敢出去看。

  人人都說,萍蹤先生是文曲星下凡,郡守謀害神人,鬼神震怒,遭天誅了,又怕鬼神怒及平民百姓,所以戶戶焚香安楊柳枝,還替萍蹤先生安了祠。

  聽完這些傳聞,麗婉跌坐在地上,眼睛都直了,不住地顫抖,林玦想扶她起來,卻發現她身子沉重無力,知道她受到太大的打擊。

  「周叔,這些話是怎麼傳出來的?也未必真如此。這世上豈有鬼神?真是糊塗……」林玦一面責備著,一面擦著麗婉額上的冷汗。

  「這位爺,」周總管滿額是血,哭得眼淚鼻涕糊一臉,「這是牢裡犯人一時驚嚇過度,半瘋了,在醫館清醒的時候說的。一個人會說謊,兩個人、三個人……這滿串的犯人怕得要死,人人說的都一樣!我們沿著血跡找,到江邊就不見了,連屍首都……我們可憐的二小……二公子,一輩子就只會讀書,居然落個連屍首都沒有的下場,嗚~~」

  活活餓了七日,居然還被毒殺!麗婉突然昏眩起來,尖銳的發出一聲悲慟,她幹泣著,一滴眼淚也掉不下來。「萍兒萍兒……我對不起你……我怎麼沒救到你?你怕不怕?痛不痛?萍兒啊~~」

  她放聲叫了又叫,聲嘶力竭,「攝政王,我非殺了你不可!你受我多少禮物多少姑娘,你居然明裡敷衍我,暗裡殺了我手足!你為奪天下這樣陰險毒辣,我殺了你——」

  麗婉赤紅著一雙媚眼,像是滿眶的血淚,憤怒的尖叫像是夜梟,她隨手奪過了一把護院的刀,連林玦都攔不住,欲沖出大門,卻軟倒在地。

  憤怒和悲慟打垮了她,這個向來聰敏玩世又譏誚隨意的「林大爺」,就這樣垮了下來……

  林玦疲憊的走入小院,麗婉依舊昏睡著。

  麗萍的死、麗婉的崩潰,讓整個林家產業都動盪了。每天都有不絕的信從沁園送過來,姨娘們勉力支撐整個產業,還不算太壞;麻煩的是,麗婉過度關心「萍蹤先生」一案,已經引發了攝政王的疑心,雖靠關係良好的百官一力維護,看看也撐不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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