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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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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玦心裡盤算,這攝政王本性貪婪,就算沒事也尋出事來,林府產業眾多,「林大爺」這個巨賈在他眼中不啻是玦上好肥肉,只要讓他尋出一點因由,還怕他不發抄家令?想到此,林玦是一怔,何以他如此瞭解攝政王? 麗婉告訴他的嗎?細細尋思,麗婉怕他勞心,其實告訴他的極有限,但是他不但知道攝政王排行第六,還知道他頗有野心,應付他是很累人的事情…… 我久不立後,又沒皇儲,若論順位,他倒是下任皇帝了。這念頭一闖進腦海裡,林玦不禁一陣迷惑,何以他會有這種念頭……立後?皇儲? 諸多念頭和影像在腦中盤旋,讓他頭昏起來——一把插在胸膛的匕首,一張含淚歉疚的容顏……六王爺,皇宮,社稷…… 麗婉夢囈了一聲,又輕輕啜泣,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他揮開了迷霧般的混亂記憶,專注的將手巾潤濕,敷在她額上,見她如玉般的手不斷的空抓,不忍的握住了她,一握住,他不禁心神一蕩,因柔若無骨,宛若……少女的皓腕。 他忙收斂心神,暗罵自己:晚弟出身良好,從來沒有做過粗活,自然手極柔軟,自己在想些什麼? 說真的,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他靜靜坐在麗婉身邊,表情像是極歡喜,又像是極痛楚,木然的坐到二更天,迷迷糊糊睡去時,這種痛楚的歡喜,還是揮之不去。 半夜,麗婉睜開眼睛,所有的悲慟又洶湧入心,像是當胸穿了個大洞,冷冰冰的風就這樣吹過去;想起身,手卻被握得緊緊的,低頭一看,林玦竟趴在床邊睡熟了,手卻是怎樣也沒放開,他這舉動像是一股溫柔帶水氣的風,稍稍吹開她胸口的森冷。 輕輕掙開林玦的手,她坐起來,攏了攏發,卻沒心思再去戴冠。那日她昏厥之後,清醒過來猶有不甘,實在不願意接受這種噩耗,她買通了仵作,細細盤問,答案卻讓她絕望。 拼湊事實,大約是麗萍的友人前來救援卻遲了,麗萍已經被灌了毒藥,那位不知名的友人一怒之下,也將郡守灌了毒,虐殺所有的隨從和獄卒,將麗萍的屍首劫出大牢。 仵作告訴她,郡守是中了斷腸草和鴆毒而死的,想來麗萍也是喪生於此……一想到這邊,她忍不住淚如雨下。 這些日子她悲慟過甚,連眼淚都流不出來,直到現在才真能痛快哭一場。 黃泉路上,她這個作姊姊的,怎麼可以不去送麗萍一送?她掙扎著起身,躡手躡腳的沒有吵醒林玦,只穿著單衣的她,一面低泣著,一面往城外飛身而去,直奔到城外小河邊,孤零零的小祠矗立著,上面寫著「萍蹤祠」。 這裡正是血跡停止的地方,想來麗萍芳魂不遠。跪在河邊,她的淚水止下住地流,雙手合十,虔誠的望著天空,只見一輪明月,溫柔的俯瞰,像是麗萍溫潤的容顏。 是該頌篇祭文,但是思緒敏捷的她,現在卻一字一句也擠不出來,只能哽咽的迎著夜風,走到江邊。 不知道是不是江水慈悲的收容了麗萍的屍骨,不讓任何人侮辱…… 「麗萍……是姊姊不中用……跟姊姊回家吧!」透明的珠淚在粉玉般的臉頰滑落,夜風唏噓,輕梳著她的長髮,衣袂飄舉,像是在安慰她一樣。 晚弟呢?林玦突然驚醒,不知為何心跳如鼓,一看床上,居然是空的,他四下張望,心慌一陣陣的湧上來。 他傾耳細聽,像是有些騷動,兵甲和刀劍摩擦的聲音,還有刻意壓低的呼暍。 油燈早已燃盡,屋內漆黑一片,嘩啦啦像是有東西倒地,夾著周總管的高聲,「我們爺早就回京啦!怎地要搜?後院都是女眷,款,我們是犯啥事啦?總給我們紙公文……效,當宮的就可以不講理嗎?」 林玦領悟到周總管是刻意大聲警告,也知道他憂慮多日的事情成真了,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他悄悄的從窗外躍出去。 他飛快的在心中盤算著,看起來晚弟不是被官兵逮了去,這夜裡他不在宅子裡,又會去哪?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地方,伹是官兵若搜不到人,也必定會往那兒去。 雖然發急,但他反而沉著下來,靜默的像是一抹影子,悄悄的躍向後牆,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就離開了車行,往江邊疾奔而去。 月色如洗,但他沒有欣賞的興致,奔到了江邊小祠,果然有個人影,但是那飄飄的烏黑秀髮,賽雪的衣袂,絕麗的容顏……一種熟悉的衝擊,狠狠地撞開他深鎖的記憶。 御花園的月下麗人!對了,那天他在禦書房批奏摺批到深夜,頭痛得睡不著,悄悄的在御花園散心,就是在那荷池邊,他看見了那抹倩影,從此深駐於心,揮之不去。 相似的月光,相同的麗人……像是一個栓塞已久的瓶頸,透過相同的人事物,突然啵的一聲,暢開了,洶湧的記憶讓他幾乎不知所措,關於「朕」的,關於「林玦」的,混亂得讓他幾乎窒息。 他……他不叫林玦,他是李玡,他是當朝皇帝李玡。他是那個深夜裡愛慕了一個倩影,之後又被親信刺殺沒死的李玡。 麗婉頰上的淚光一閃,閃醒了他的神智,遙遠傳來的馬蹄聲讓他警惕起來。什麼都不重要了,他現在是「林玦」,得救他心愛的「晚弟」,他女扮男裝的「晚弟」。 他沖了過去,一把捂住麗婉的嘴,她先是掙扎,聽到他的聲音才沒把銀針射出去,「噓……有官兵。」 他們悄悄的隱入江邊白茫的茫花中,屏住氣息;官兵追到江畔,月光下的小祠看起來有些陰森,祠裡供奉著萍蹤先生的畫像,冷冷的看著他們。 每個人都聽說過繪聲繪影的傳說,到了這邊不禁有些卻步,帶頭的領將硬著頭皮,道:「搜!給我徹徹底底的搜!」 說是這樣說,領將卻離小祠遠遠的,連目光都不敢朝那邊,其他士兵硬著頭皮胡亂找了一會兒,一聲夜梟如訴如泣的「嗚呼~~」,幾乎讓所有的人驚跳起來。 瞬間,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有粗喘的呼吸,士兵極目四望,沒看到半個會動的生物,領將清清嗓子,想要罵士兵沒膽量,虛空中又傳來一聲幽幽的:「嗚呼……」 滿口罵人的話瞬間都吞到肚子裡,領將揚起馬鞭,像是逃命一樣鞭著馬狂奔,士兵前擁後簇,哭爹喊娘的連滾帶爬,跑得乾乾淨淨。 這陣騷動驚起了那只出聲的夜梟,振翅飛翔,掠過了江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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