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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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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皺緊眉,硬著頭皮上了馬車。饒是這樣害怕,她還是緊緊的依在麗萍身邊,警戒的看著昏迷中的雪公子。 她很明白,二小姐這種該死的心慈是沒救了。小夏的娘當年服侍過林夫人,常常流著眼淚說二小姐最像亡母。 她們和二小姐朝夕相處,怎麼會不明白?傷貓傷狗就這樣撿了滿院子,連路邊的乞丐生了病,都會磕頭求「萍蹤先生」醫治。大半的束修不是拿去濟貧,就是施藥。怕打擾到書院其它人,赫赫有名的講經先生,偏偏住到最偏遠最小最破舊的院落裡,就貪圖有個後門,替窮苦人家看病方便些。 二小姐常說:「治病只能治一身、救一家,治國才能救天下。」為了這個遠大的目標,她竭盡心力教導這群又笨又蠢的學生,苦口婆心,好不容易學生有點出息,贏來個「士大夫之師」的美名。 結果呢?這些蠢學生狀元都考上了,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全當天大的事寫信來問,忙得跟陀螺一樣的二小姐還得燈下一封封慎重的看過,一封封的回…… 領朝廷薪餉卻要老師賣命籌劃?什麼勞什子朝廷命官啊? 二小姐身體本來就不扎實,這麼奔波勞累,可又更讓人心疼了。 小夏和小秋對望了一眼,明白對方想些什麼,深深的歎口氣。 「二公子就是這樣……」小秋的語氣有點幽怨,卻也覺得驕傲。 哪個男人可以這樣心慈又堅毅,以天下蒼生為己念,讓人覺得在他身邊值得驕傲的?除了她們女扮男裝的二公子,可還有誰? 「為什麼是二小姐不是二公子呢?」小夏哀怨的嚷出來,「二公子,人家不管啦!反正你不會有娘子,小夏給你當偏房……」 「我是姑娘。」麗萍無奈的回答。 「二公子是我的!」小秋一把抱住麗萍的胳臂,只差沒有汪汪叫,「走開走開,不要跟我搶!」 「……我是你們的二小姐。」麗萍更無奈了,被小秋扯得一偏。 「我是偏房欸!你頂多只是小妾而已!再說,我是你姊姊,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小夏抱住麗萍另一邊的胳臂,對著小秋齜牙咧嘴。 「……我是女的。」麗萍被小夏拉得一偏,但仍努力聲明,「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我是女的。不要說娘子了,當然也不會有偏房跟小妾啊,你們別鬧了……」 「不要提醒我們這麼殘酷的事實啦!」 小夏小秋異口同聲的喊出來,哇的一起哭聲震天。 麗萍很想塞住耳朵,但是兩隻胳臂都被拽住了。她悲慘的看著昏迷不醒的雪公子,突然好羡慕他。 唉,這個時候,她也好想昏迷不醒啊…… 六朝日遠,金陵夢迷。 秦淮河蕩漾著歌女的醉人歌聲,卻也有著學子朗朗勤學的誦書聲。 換了馬車,隨江而下,等船到了金陵,正是最迷人的黃昏,蕩漾的金光遍撒江面,波光粼粼。麗萍在船艙裡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每次回到金陵,她都有種回家的感覺。 「這是哪?」動人卻清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回眸,一路昏迷的雪公子終於醒了。 「先別動。」麗萍趕緊按住他,「你氣太虛了,需要靜養。」 「我陰氣還虛嗎?」他冷冷的一笑,想將麗萍的手隔開,卻發現自己居然連這樣的力氣都沒有。他會慢慢衰竭而死嗎?既然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為什麼還死不了? 「你陰氣太盛而陽氣過虛。」麗萍將熱在小爐裡的藥湯倒出來,「正好火候夠了,先吃個藥吧!」 雪公子將臉別開,「多管閒事。我就是要找個乾淨地方死的,你以為你救了我……」他突然頓住話,直直的望著麗萍。 麗萍雖不解,還是心平氣和的直視他的眼睛。 「你是『銀鹿書院』的萍蹤先生。」雪公子漾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笑,卻讓他驚人的美貌燦爛起來,「而且,你是神醫林雙無的二女兒,林麗萍。」 麗萍臉上的血色幾乎全褪去了。他是誰?為什麼知道自己的秘密? 雪公子偏著絕麗的眼睛看她,姿態懶洋洋而妖媚,「你省事點,把藥倒了吧!我早點死,你的秘密就沒人知道。」他湊近一點,像是耳語一般在麗萍耳邊低語,「若是留著我,我一定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的。」 麗萍看了他一眼,平靜的端起藥碗,拿起調羹,「你現在應該沒有什麼力氣。藥湯剛好可以喝了,我喂你吧!」 雪公子變了臉色,「你沒聽懂嗎?救了我,我隨時會把你的秘密洩漏出去!」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其實,我一點都不願意騙人。可你若是說了出去,又怎麼樣呢?」她坦白的眸子這樣清澄,「我頂多不能當書院先生罷了。我雖然不知道你從何得知,但我也只是忠人所托。三年前,真正的萍蹤先生病逝在林府,臨終前他將聘書給了我……」 她的眼神溫柔而感傷。萍蹤先生是她的老師,一直替她為女兒身而惋惜。 臨終前,老師痛下決心對她說:「萍兒,我們師生有緣,你這樣的慈悲才華,關在這宅院算什麼呢?你該為官為宦,當個真正的士大夫;就算不能,也該當個士大夫之師教育天下學子。為師滿腔抱負,苦於這病體,空有虛名卻只能纏綿病榻,見過我的沒幾個。這是銀鹿書院的聘書,萍兒,你代我上任吧!困於閨闈而凋萎,為師不忍,實在不忍啊……」 說完,萍蹤先生便斷氣,但還緊緊的握著聘書和她的手。 這是老師幫她開的門……她怎能不好好珍惜? 「不能當書院先生固然遺憾,」麗萍溫柔的笑笑,「但是比起一條命來說,書院先生這位置一點重量也沒有。」 她頑固的調羹就這樣一直舉著。 他冷硬的心腸還有一小塊柔軟的地方。望著這個善良到接近迂腐的笨姑娘,讓他想起另一個笨姑娘。 「我說不清……」那位滿臉雀斑又羞怯的姑娘絞著衣角,「如果二小姐在就好了,她一定會開導你的……」 六兒。他這冷漠的人生裡,唯一溫暖看著他的人。 「你們林家的女孩子都一樣的笨嗎?」他冷冷的問,張開口喝了涼透的藥湯。 一碗藥湯而已,沒什麼。這藥湯反正也治不好他,他早晚都會死,死在什麼地方都沒差。 若是在她身邊死……似乎也沒兩樣。都可以,都無所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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