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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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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在他門下的學子只能隔簾請益,沒人見過他的面容。但那端秀典雅的舉止,滿腹經綸的學問,誨人不倦的耐性,卻贏得「金陵第一雅」的名聲。 當朝許多新進進士都是他的弟子,對於恩師見解精闢的學識和教誨都感佩不已,遇到什麼困難,也都回書院向先生請益。只是先生慈悲,常常到窮鄉僻壤講學,未必碰得到罷了。 等先生回到書院,總是差人送信,懇切的說明利弊得失,給予最好的建議。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位「士大夫之師」只有十八歲,也沒有人知道,這位托言容貌有傷、隔簾講經的書院先生,居然是位端秀淡雅的少女。 「二公子,」小夏嘟起嘴,「你也真是的,這麼赤毒太陽下,還跑到四川書院講課!他們怎不來金陵呢?你就是捱不住人家求兩句,熱壞了你怎麼好?」 「什麼話來著?」麗萍笑了笑,「四川學子不富裕,讓人千里迢迢跑去金陵,就為了聽我講堂課?真要留在金陵讀書,又是一大筆盤纏了。他們的先生甚好,我不過是徒有虛名,大家切磋學問,互相討教不也是美事一樁?再說,你們姊妹跟了我,天天悶在金陵足不出戶,早悶壞了,趁機出來走走,我看你們開心得很。你們開心,我也開心了。」 她微微一笑,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卻宛如春陽般和煦,讓人移不開目光。 唉,二小姐若真是「二公子」,她們姊妹倆願意當小妾服侍她一輩子。 原本她們是服侍四小姐的。四小姐人稱「俠盜神隱」,連皇上的禦印都是她的囊中物。她們這對愛耍刀弄棍的姊妹,跟著四小姐四海游走,不知道多開心。 後來遠在金陵當書院先生的二小姐遇盜,姊妹情深的四小姐就要她們姊妹過來服侍二小姐,把軟腳蝦似的六兒給三小姐了。 要離開四小姐,她們還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愁眉苦臉的到了金陵,看到了穿著書生袍的二小姐,兩個人都呆掉了。 什麼樹臨風她們不懂,但是她們覺得二小姐這樣一裝扮,可比什麼貴公子都好看;二小姐待人又好,雖然四小姐對她們也不錯,但總是主僕情份,二小姐可是有商有量,溫柔體貼得很,拿她們當姊妹看待,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不忘留她們一份…… 唉唉,為什麼是二小姐不是二公子呢?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受驚的馬兒前腿立起嘶叫,正在瞌睡的小秋真的撞到了腦袋,小夏一跌,但讓麗萍給接住了。 車外一陣喧鬧,「要命的就把錢財交出來!別跟老子囉囉唆唆!」粗暴的聲音震得人膽戰心驚,車夫已經害怕得滾到馬車下發抖了。 小秋揉著額頭的腫包,滿腔怒火,「是哪個不長眼的搶到我們家先生這兒來?沒看到偌大的記號?不識字也該識得萍草圖案!」 小秋怒氣衝天的掀開車簾,「你們是哪山哪寨的?上面的人都不管的哪?四川地方,歸『追風寨』許老三管的,你們又是哪個堂下的?報上名來!」 「唷~~是個小美人兒。」群盜中有個看來是領頭的男子輕浮調笑道:「好大氣勢啊,老子就愛這種辣娃兒,夠味!什麼追風寨不追風寨的,老子不曉得!」掀開的車簾裡有著兩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還有個白面書生。 小姑娘倒也罷了,這書生……居然俊雅端秀到這種地步,真讓人垂涎三尺。 「哥兒,」盜匪裡有人撞了撞領頭的胳臂,「瞧瞧這書生,可比狎院的紅牌相公俊多了,不知道嘗起來滋味如何啊……」 「唷唷,老四,你這喜歡小嫩皮的癖好真得改改,不過瞧瞧這小嫩皮,連老子我都動心了……」 麗萍聽到這樣不堪的話,只是皺緊秀眉將摺扇一展,遮住了自己的容貌;小夏、小秋簡直要氣炸了,想上前打他們個落花流水,又讓麗萍止住。 「且慢,」她低聲,「這些人不認真當土匪的。你們看,他們服裝華麗、舉止浮誇,大概是紈褲子弟學人家當土匪玩玩。你們別動上了手,害人家斷手斷腳的……」 「侮辱我們二公子,就是自找死路!」她們姊妹動了氣,提了娥眉刺,就想往外沖。 「別!你們亮了兵器,他們還有活路嗎?」麗萍苦勸,朗聲對外面的匪人說:「各位大哥,你們也不像是缺金少銀的人,何苦為了作戲取樂,幹這種攔路的搶人營生?趁現在尚未釀成大錯,快快回頭吧!」 「連聲音都這麼好聽,老子的骨頭都酥了……」 「小嫩皮,跟著老子來吧,包你要什麼有什麼。我家裡雖然有十五個小妾了,多養個相公也不算啥,快快出來跟老子過好日子吧……」 「等我剪了你的命根子,我看你好當和尚了,還想搶我家公子去?你發夢吧!」小秋叫嚷著。 「送去給大爺發賣到皇宮,還能當太監呢!佛門清靜地,可不要讓這些肮髒東西弄汙了!」小夏也補了幾句。 麗萍心裡暗暗叫苦。若是這些匪人聽勸,還可以免去皮肉之苦,偏生是不聽勸了。兩造隔著車子越吵越凶,看樣子是要動上手了…… 「借過。」一個動聽卻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暫時的鎮壓住所有的囂鬧。 一個白衣男子無聲無息的走到他們面前,小小的山路讓馬車和搶匪塞滿了,居然沒有可以錯身的地方。 只見他散發未冠,戴著頂斗笠,帽檐壓得低低的,這夥匪人打量著他,「喂,我們攔路搶劫,你沒看到?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我沒有值錢的東西。」男子淡漠的說,「借過。」 「沒值錢的東西就把命留下!」匪人說完便沖上前去。 麗萍心知不妙,「小夏小秋!快!」 等她們下了馬車,不禁傻眼。 五六名大漢都躺在地上,面色如霜,不斷的蜷縮顫抖,那男子的斗笠棄在地上,露出一張皎潔妖豔的臉孔。 像是雪捏成的娃娃……精緻絕倫的面容除了眉毛和瞳孔外,幾乎都是雪白的,連嘴唇都褪成淡淡的櫻色;漆黑的長髮幾乎委地,穿著素白的袍子,即使知道他是男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怦然心動吧?只是那雙眼睛,那雙絕豔的眼睛,卻也如同冰鑄的一般,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感情,一觸及他的眼神,就讓人打從心底發寒。 像是可以吞沒一切的空虛冰冷,宛如沒有感情的猛獸盯著獵物的眼神。 小夏和小秋害怕的抱成一團,只有麗萍敢直視著這個宛如霜雪精靈的人。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居然……居然連殺人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彎腰撿起斗笠,晃了兩晃,昏了過去。 麗萍沖上前去扶住他,踉蹌了一下,觸手只覺霜冷,一探他的脈息,更吃了一驚。 這人……是怎樣活到今天的?她身為醫家女,自幼耳濡目染,性酷好讀書,除了怕見血實際經驗遠不如三妹鬼醫,若論醫學是可以跟鬼醫麗郭比肩的。 這脈息寒氣根深蒂固,彷佛與生俱來。她熟讀醫書,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紊亂自殘的內力。 「小夏、小秋,把這位公子扶進馬車裡。」她吩咐著,又蹲身去看匪人的傷勢。 這是寒掌。果然是這位公子擊傷的,其掌雖險卻淺,乍看很駭人,一探脈象卻只是暫時的寒氣入侵,幾顆天仙丸,這些匪人個把時辰就能動了。 是刻意的手下留情,還是這位公子無力傷人?看公子沉重的內傷,恐是後者。 看麗萍忙著醫治眾人,已將人扶進馬車的小秋嘟著嘴道:「二公子,你也忒好心了!這些是土匪強盜欸!管他們去死的,還浪費這麼好的藥!我一點都不想救……」 小夏憂心的接著說:「二公子,你救這些匪人也算了,車裡的那個……」她害怕的回頭看,「公子呵,他的武功連小婢都害怕的。若是他存歹意,我跟沒用的小秋連當小菜都不夠的!你這慈心得改改,別什麼都往家裡撿。貓呀狗呀也就算了,眼下撿只老虎……」 「什麼沒用的小秋?!」小秋抗議了,「你又比我武功高多少?四小姐說,我比你有慧根呢……」 「天天貪著聽說書偷懶不練武,慧根再好有個屁用!」小夏嗤之以鼻。 「好了,這樣也吵!小夏,照你說,該怎麼辦?就扔下他不管?」麗萍揩了揩汗,「他身負重傷,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呢!若是沒遇到,倒也就罷了,既然遇上了即是有緣,怎可不管?眾生平等,醫家豈有漠視之理?」 「二公子,你現下是先生,是老師!跟醫家又有啥關係?」小夏不服氣的爭辯。她怕呀,她實在害怕那個人的眼睛。 「我是醫家子。」麗萍心平氣和的治完最後一個匪人,心慈的要馬夫把不能動彈的這群土匪拖到樹蔭下,「身為醫家人,我只是選了另一條不一樣的醫途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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