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染香群 > 翠袖逗情郎 >


  「書信耽擱,又沒個人在身邊照顧,我不放心。」握著麗剛柔軟的頭髮,原本的漆黑居然漸漸泛焦黃,他心知麗剛要不好了。這一路行行停停快半個月,他心裡焦急,但是麗剛禁不起旅途勞頓。每天日要落他的心就揪緊,不知道麗剛能不能熬過去。看到日出的時候麗剛還在呼吸,揪緊的心才放鬆些。 「但是去林家藥店送個信倒是應該的,讓家人安心些。」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陣陣的鼻酸。這人……實在太重義了。「大哥,聽小妹勸一句。重義是好的,但是您也太過了。世人藏奸得多,您對人家百般的好,人家也不記得。到了緊要關頭,誰不是為自己的?您為了我,將多少重要的事擱下了?救命之恩,小妹銘記,來世再報吧……」

  「妹子,你這話不對。重義是為了心安理得,無愧於心,並不是要誰記得。我不要再聽你說什麼來世不來世的,若你記得這份情,就答應我一件事,這樣就算報恩了。」

  「什麼事情?」她拾起淚眼朦朧的眼睛。

  「好好活下去。」

  這話讓朦朧的淚光凝成珍珠,滑下臉頰。她化身神隱,解冤紆孽,為的不是什麼正義感,而是為了娘的遺願。身為俠盜行走江湖,接觸多了污穢面,漸漸變得憤世,總覺得壞人多而好人少,所謂的「好人」不過是沒能力、沒有機會為非作歹而已。往往寫血書的人,沒幾年就變成了血書冤告的對象。

  世人貪欲狡詐,令人厭憎。卻沒想到遇到這個大哥光明磊落,對自己照料到無微不至,唯一的要求只是要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回身抱住無拘,依在他胸口嗚嗚的哭個不停。

  無拘輕輕摟住她,憐惜的拍著她的背,「妹子,別傷神了……」

  可憐瘦骨伶仃,病弱得似乎一捏就碎。

  心裡突然闖過一個念頭:今天若是旁的姑娘,他會盡心若此嗎?

  不會的。頂多頂多,將她救到山鎮,托醫館照料,送信給她家人便了。生死有命,他無法救盡天下人,這是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為什麼要這樣勉強的延長她的性命,生活起居一概親手照料,誰也不敢托、不願托……

  難道……難道沒有一點私心在嗎?

  就因為知道她隨時會死去,所以在爭,爭那一點點的時間……

  他從來沒有忘記,那扁舟上秀絕的少女,當紗帽隨風而去,清靈的眼眸像是雲破天霽的明月,清澄而寧靜。

  那一眼,就像是一生一次的悸動,再也不會有。

  這半個月,她從來不喊苦不喊痛,總是咬牙忍過去。有時他迷迷糊糊倦極睡去,麗剛就算再痛再難受,也只是咬唇忍耐。往往他驚醒的時候,麗剛已經面青唇紫,只有咬住的下唇用力的泛白。

  「……為什麼不叫我?」度完真氣,他忍不住喝斥。

  「……大哥,你好幾夜沒睡了,是該好好休息的。我還可以的……」

  就算這樣垂危,她也是替著別人想,沒有替自己想過的。

  如果上天有眼,不該奪去這善良姑娘的性命。這麼多的苦頭,應該夠了吧?

  第一次,他第一次這樣的希望著。尾隨的神隱能夠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誤,去哪裡偷盜都行,只要能夠讓麗剛好起來……

  他願意,真的願意辭去所有官職,不再追拿神隱。

  只要讓這懷裡的少女,能夠重新有那明亮甜蜜又充滿生命力的笑容,他願意付出一切。

  望著窗外蕩漾的月色,他抱著哭累了睡去的病弱少女,真誠的祈禱。

  第四章

  抵達臨江鎮已經日暮,血紅的夕陽染紅了大江。

  無拘不喜歡這樣的景象,總覺得有些不祥的氣味在。甩甩頭,他小心翼翼的抱起病弱的麗剛,上岸尋找林家藥店。

  老掌櫃看見無拘,驚喜的放下筆墨,「這不是燕家大少爺嗎?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您可能不記得了,五六年前我還在東家兒管家,往您府上送過幾次東西。您名氣越來越大啦,京畿總捕哩!想想您小時候,老兒還抱過您,真是與有榮焉哪……」

  寒暄未盡,瞧清楚了他懷裡軟綿綿的姑娘,老掌櫃臉孔白了起來。可不是……可不是家裡的四姑娘嗎?前年他告老,林老爺體恤他一輩子為林家鞠躬盡瘁,將這藥店交給他一家大小管,脫了奴籍,真正當起家了。

  可他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這四個喪母的姑娘真真當成自己的孩子看顧愛護,四個女孩兒也不當他奴才,總是伯伯長、伯伯短,姑娘家有自己抱負,各有天地,他暗中不知道幫了多少忙,盡力在老爺面前遮掩過去。

  尤其是麗剛,他更是疼人心。在林家當了三代管家,看遍了林家子孫,就覺得這小姑娘最有俠氣,有遺祖之風。

  現下……到底是怎麼了呢?怎麼他心肝寶貝的四小姐「俠盜神隱」,軟綿綿的讓「無常鬼捕」燕少爺抱著進來呢?

  難道……四小姐讓燕少爺逮著了?哎呀,讓老爺知道可不得了……

  老掌櫃手足無措的想了一百個理由要為四小姐脫罪,「那個……這是有原因的……」

  「李伯伯。」麗剛看到從小疼到大的家人,忍下住哭了出來,「我受傷……燕世兄救我了。可我恐怕活不久……」接著泣下成聲。

  這可比被逮著還驚嚇老掌櫃,他跳了起來,「媳婦兒,媳婦兒!快把上房收拾出來!四小姐不舒服哪!阿貴,阿貴啊!別弄你那些草藥了,過來看看四小姐呀!」

  一家子簇擁而出,慌著問長問短。

  阿貴把了把脈,愣住了。「爹,還是您來看吧。這脈象……怪著呢。」

  老掌櫃朝腦門重重一拍。哎,老糊塗。自己的醫術是老爺親自指點的,還比兒子強幾倍,怎麼叫起兒子看診?

  他按捺住慌張,細細的把了脈,又詢問了用藥,跳了起來,「四小姐,你是怎麼用藥的?!獨參湯奸這樣用的?老爺最恨這味藥,總說這是『毒』參湯,有命都治到沒命了!咱們林家個個都是醫生,你不愛讀醫書,也該聽老爺說過。你這是……」

  「李伯伯,人家也是萬般沒辦法。」她哭了又哭,「這寒傷又治不好……」說著說著,聲音漸漸的低了,頭也慢慢的垂了下來。

  無拘一個箭步上前,敏捷的接住了麗剛,緩緩的度真氣給她,好一會兒,麗剛才漸漸蘇醒。

  「我……不小心睡著了?」她昏昏沉沉的問。

  「妹子,你好好安歇,我看著你呢。」無拘抱她入上房,幫她掖緊了被。

  老掌櫃想想脈象,不禁有些鼻酸。又見無拘這樣情深意重,更加掌不住。

  見她熟睡,諒一時半刻無恙,無拘沉思了一會兒,「李爺,借一步說話。」

  默默的到了大廳,無拘接了茶,「李爺,麗剛這傷……可有良方?」

  「折壞老兒了,叫我李福就是了,什麼爺呢。」老掌櫃低頭思忖,「老兒這點微末本事,實在……這寒傷實在離奇!既非寒冰掌,也非九陰白骨爪,更下是玄天霜掌。這些寒傷雖然猛烈致命,卻也不是治不得的。

  「但四小姐這傷卻寒徹經脈,四處遊走,內耗真氣。打個比方,梅樹經霜猶不懼,若是凍了根本……四小姐這傷純陰至寒,就是傷了根本了。燕少爺,若不是您一再輸真氣給四小姐,恐怕老兒……老兒再也見不到四小姐了……」說著說著,老掌櫃老淚縱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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