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染香群 > 定風波·木蘭 >


  木蘭衡量片刻,「皇上,」她單膝跪下,「黃得元犯上,原本該重責。然一言之失即予定奪,還望三思。」

  望著木蘭一身盔甲,長髮豪放不羈的僅用錦帶束起,襯著嬌樣玉顏,長明燈下,英姿颯爽,他又是氣又是不舍,「這種狗奴才,斷然留不得!皇姊不必多言!」

  「皇上,」木蘭膝行再求,「犯上不可輕饒。宮板兩百勢在難免。姑且憐其初犯,留職觀其後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然黃內侍千里護主,曾救太后于賊人之手。今因言語細故,宮杖後充軍,必令皇上威名有損。望皇上三思。」

  被嚇住的百官這時才大夢初醒,跪了一地,「請皇上三思!」

  向來輕視他的國舅王似海心裡一寒,「天子一怒」的威風,今天倒是讓他真的意識到外甥的的確確是皇帝。沒想到這樣一個軟慈的小皇帝也有這般威嚴!今後倒要謹慎自處。他抬眼剛好遇到同樣惶恐的楊子浩,兩個人忙嫌惡地別開了眼睛。

  太后讓新帝突來的怒氣震住,待要求情,又不知從何開口。然而離了黃得元這樣善解人意的內侍,她連飯都吃不下,怎麼捨得?既然監國公主都求情了,她連忙說,「這樣好。皇兒,你就聽皇姊的話,先饒過那狗奴才吧。」

  新帝怒氣稍霽,揮揮手,「謝過太后與監國公主,此後不可再犯!宮板兩百不可免。去吧!」

  太后也覺得掃興,草草的散了宴。木蘭跟著眾臣就要離去,服侍皇上的小太監小聲的對木蘭說,「皇上有旨,請監國公主禦書房晉見。」

  她微微一笑,「劍麟,先去幫我把馬準備好。東門等我一等。」就跟著小太監進了禦書房。

  新帝正在批奏摺,看見她進來,笑顏逐開,把筆一丟,就要站起來,「皇姊!」木蘭就先跪了下來請安。

  「在朕面前,皇姊不要依足皇家規矩。」他皺了皺眉。

  「皇上,禮不可廢。」只有在這小皇帝面前,她的眼神真正有暖意,「寅夜召臣前來,不知何事?」

  「沒什麼事情……」他有些慌張的召內侍給木蘭座椅,沉靜片刻,「朕想問問……皇姊剿滅太上教叛逆,此行可平安?」

  「甚平安。太上教徒根據地玉清山已經於本月二十剿清……」雖然覺得奇怪,她還是照著奏摺仔細講了一遍。皇上又問了幾件不甚要緊的公務,之後又沉默下來。

  木蘭耐心的等著,看著這個個頭已經比她高的堂弟,心裡不禁有種驕傲的感覺。

  東霖皇朝傳位皇帝子系都不多,聖帝只有四個兄弟。麗京被攻破的時候,首都的兩個王爺都過世了,只剩封在陳州的二王爺和趙州四王爺。四王爺臥病多年,王府由十五歲的世子當家。二王爺病逝,留了個遺腹子,就是當今的新帝。

  當初迎新帝的時候,朝野爭論不休。羽林衛隊長李承序甚至冒死恭請木蘭自即帝位,險些被木蘭殺了。她考量再三,決定迎這個年滿十歲的堂弟回宮。畢竟四王爺的世子才十四歲就會縱豪奴打死書生,值此亂世,東霖不需要窮兇惡極的霸主。新帝雖幼,跟在篤信佛教的母親身邊耳濡目染,倒有片慈悲心腸。

  她私下潛入二王爺府見見這個未來的皇帝,剛好聽到他夜讀。聲音漸漸的低下來,原以為他在偷懶,沒想到他悄悄的將小褂披在打瞌睡的小廝身上,繼續勤勞的讀書,只是聲音放小,不至於吵醒小廝。

  這孩子,有體貼下人的好心腸,將是可以託付家國的皇帝。

  當下做了決定,這麼多年來,一直讓她很慶倖。

  「皇姊。」新帝打破沉默,「你記得嗎?朕剛進宮的時候,為了想家哭個不停,你那麼忙,每天還來講一個時辰的『韓非子』和『孫武兵法』。」

  木蘭怔了一下。當時她心力交瘁,石中鈺還是刑部尚書,段莫言才剛考上狀元,內鬥外戰,國事如麻。對這個被她硬迎進宮裡面對險惡世道的堂弟多有愧疚,只能靠著講書稍稍跟他相處。

  「彼時皇上還小……臣僭越了。」皇上現在大了。她突然提高警覺。這幾年動盪的生活讓她變得多疑,開始忖度皇上這段話的用意為何。

  有疑?釋兵權?追回朝政?去年開始,她已經漸漸讓小皇帝接手部份內政,莫非他迫不及待?

  「哪有什麼僭越?」新帝有點窘的撫撫奏摺,「若不是……若不是皇姊……這些年朕是撐不下去的。」他輕咳一聲,「太后要我立皇后。皇姊有沒有人選?」他端詳木蘭的表情。

  原來是為了立後呀……年輕孩子,臉皮薄些。只是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害她嚇了一大跳。「臣替皇上留意看看。不知道皇上中意怎樣的女子?」到時候眾大臣家裡的閨女瞧瞧就是了。真的找不到,也可以跟石宰相問問。

  看她松了一口氣,新帝反而倀然若失。「朕說了,皇姊一定要幫朕找到。」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木蘭笑了笑。

  他定定的看了木蘭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朕要跟皇姊一樣的人,其它的,不能當朕的皇后。」

  木蘭愕然的看著他,良久說不出話來。「……臣盡力。」

  又沉默了很久,「這些年……你辛苦了……」新帝輕輕的說,「黃得元講的那些話,你聽的這麼久,又總是不發怒。現下……朕也十六了。將來朕不許任何人這樣污蔑你。」

  「是臣德行有虧。怨不得旁人。」木蘭淡淡的。

  「朕是氣黃得元,不是趁機發作你的!」他情急起來,想上前拉住木蘭的手,她卻輕巧的往後退一步,「臣明白。」

  這一步……即是咫尺天涯。新帝愣愣的看著她,良久才神色如常,「下去吧,皇姊。你也累了。」

  木蘭躬身出去,急急趕往東門。落著濛濛的杏花細雨,她冒雨而來,劍麟迎上前,「怎麼?公主,你的神色不好?」

  「別問了,快走!」她飛身上馬。

  劍麟一面策馬趕上她,一面問,「怎麼?真的是為了趁機發作你?」

  「閉嘴,趕你的路!」

  直到宰相府,劍麟發現木蘭雙頰潮紅,大失平時的泰然自若,他心下恍然,「皇上終於跟你表明心跡了?」

  「住口!」她心裡煩躁,順手揮了一鞭,沒料到劍麟不避不閃,頰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不准你背後議論皇上。」

  他摸了摸頰上的傷,木蘭只是木著臉,轉過頭去。

  「今天不要去見石宰相了吧?」他語氣轉溫和,「或許明天……」

  「過子時了,已經是『明天』。」她的愧色一閃即逝,「走吧。」

  若是為了皇上,你拔劍對我,我也不覺得意外。劍麟臉上出現一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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