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染香群 > 定風波·木蘭 >


  「楊大人……楊大人!」江大人緊張的四下張望,「隔牆有耳呀……您停停氣,停停氣……」

  「怕什麼?那婊子沒把那老娼婦放在眼底,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慢說其它,今日是『皇太后』賜宴,我千百個不願意,還是乖乖的來了,你瞧見她沒有?這宮裡上上下下的太監宮女都讓我打點好了,早說了,今天那婊子出了城,往五丈原去了。這會兒我不趁她不在的時候說,要什麼時候說?這幾年,憋也憋死我了!我就說她想當東霖第一個女皇帝!要不然,怎麼選了那小鬼?若說堂兄弟,也還有四王爺的世子,她就嫌世子年過十五了,她駕馭不了!」一想到同樣也嫁予四王爺的三女居然得不到太后的寶座,他更心痛了。

  「楊大人,您喝多了……」江大人臉色都白了,左右看看,附在他耳側低語,「您這話好多說麼?這話傳出去,世子的安危……」

  轉瞬間清醒了大半,楊子浩悶悶的閉了嘴.長歎一聲。

  見他終於安靜下來,江大人松了一口氣,「楊大人,這就回席吧。咱們還回去虛應一下,才好離開。現在王家氣焰正盛,還是等王家和……監國先……先『協調』一陣子,再下定奪吧。」

  「『協調』?」楊子浩冷笑一聲,「我就看黃鼠狼怎麼給雞拜年!」

  望著相攙扶而去的背影,樹上也出現了一聲輕笑。

  「公主,就說了,若不赴宴,豈不是落人口實?」劍麟輕歎。

  木蘭卻不理他,只是昂首想著,「都收買了?我倒是得想想,怎麼將宮裡人事調動調動,要不然皇上可有點危險。」

  「公主,不是這個……」劍麟暗暗焦急,「關於楊大人……」

  「我不打落水狗的。」她唇角有個溫文的笑,卻讓人有點毛骨悚然,「留著他好,他夠狠,夠陰,也多少還算是能吏。我若剪除了他,誰來壓制王家的氣勢?就看在他還服宰相調度這點,其它的我可以不跟他計較。」

  她輕靈如鬼魅般從樹上漂蕩,瞳孔裡沒有殺氣,卻映著點點燈光而寒。徐徐夜風送來歌姬的幾句歌詞;「……似這般,良辰美景奈何天,似水流年,奴在深閨暗幽憐……」絲竹不絕,月色籠罩,隔著暗黝黝的樹叢,長生殿分外的光明燦爛,風流富貴。

  「是時候了,」木蘭微微一笑,「也該告訴他們該散了。都要子時了,現在不散,明天早朝怎麼辦?」宛如一抹銀霞躍下,劍麟搖搖頭,也跟著悄無聲響的跳下來。

  「公主,你這樣會老讓人嫌的。」他跟在木蘭身後,一面警覺著四周。

  「被那些廢物嫌,我覺得很光榮。一半以上都是冗官。武官貪生怕死,文官貪贓枉法,每個人都龜在麗京等著撈錢,說到派外,個個如縮頭烏龜一樣。現在不過是要他們早點回家睡覺,嫌也就讓他們嫌去。我還欠人嫌麼?」她臉上仍是溫雅的笑,倒似這些刻薄話不是她說的。

  「你若真覺得都是冗員,想下手,對著這群官下手就是了,」劍麟趁機勸了起來,「總比對著諸王下手好。你裁撤諸王領地,因罪入官的今年已經是第四起了!不管怎麼講,這些都是王爺郡主的,你說裁撤就裁撤,說削爵就削爵,這立場……」

  「怎麼?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不是東霖律法首列的?我削爵的這四個什麼地方有誤?強姦民女致死,打殺僕役,強搶男童私自販賣,私吞賑銀。你說說哪條是饒得的?入官的好。削為庶民,不知道活了多少百姓。入官又剛好充盈國庫,兩全其美,豈不快哉?」

  她含笑搖搖頭,「現下東霖倒是出現下世的光景來了,王孫貴族,沒一個好的。六年前屠宮,外藩不過略助一助力,倒讓這些王爺不可一世了,略略整頓,便怨聲載道,動不動就哭太廟去。難道東霖王宮老讓人抄好玩的?殷鑒不遠,說不得得當個討人嫌的監國了。」

  劍麟反而笑了起來,對這個伶牙俐齒的公主,饒是滿腹經綸的他,也時有詞窮。

  「公主還是赴宴去吧。」他微微躬身。

  「跟這些鬼魅妖怪周旋什麼?」她歎息,「露一露面,我倒該去探探石宰相的『病』。」

  只有私底下,他才會看到公主這模樣。只有在他面前,公主才會直言無諱。對任何人都有強烈的戒心,只有在他面前……

  「若是要害我,只要買通你就行。」不只一次,木蘭這樣苦澀的說。

  「可惜屬下買不通。」他的微笑總是溫和的。

  「是呀,太討厭了。」只有跟他一起的時候,木蘭才會流露出難得的少女般的表情。「所以你總是被追殺。」

  「兒臣木蘭,晉見太后千秋。」她一出現,盛宴中的男男女女都露出掃興的神情,只有太后還是和顏悅色的,「平身吧,監國公主,怎麼這麼晚才來?」

  「兒臣尚有公務,赴宴來遲,請太后見諒。」原本對太后恭謹的神色,轉向酒醉得站不起來的黃內侍,又複譏諷,「太后也該保重鳳體才是。夜裡風大,怎不多加件衣服?內侍大人向來細心,今天怎麼胡塗起來?想來是醇酒美人,不飲自醉,目眩自迷了。」

  內侍總管黃得元仗著太后寵愛,在宮裡呼風喚雨,當著這麼多大臣削他的面子,一時漲紅了臉,咬牙道,「監國公主,你也過分干涉了……太后不覺得冷,老奴還捂上衣服悶出病來?您監國監到這兒來?怪道外面傳言……」

  「外面傳言如何?黃內侍,怎不說下去?」木蘭原本就想藉個因由勸太后早些安歇,沒想到這個不長眼的太監自己自己撞上來。臉上仍是巧笑。

  楊大人看黃內侍酒醉蓋了臉,炸了膽子,不禁對他使眼色,唆使他繼續,嘴裡還勸,「黃大人有酒了,監國,您就饒他這回吧。」

  「老奴有酒了,心裡還有主子。」黃內侍冷笑,「就有人不知道心裡有沒有主子。」

  「這個有人是誰?木蘭倒要請教請教。」她溫言。

  黃內侍看見木蘭語氣恭謹,目光卻充滿不屑,不禁怒氣欲狂,「這個誰問著老奴,老奴倒是不知道怎麼回辯了!」

  「去喚思禮監過來,」木蘭淡淡的吩咐身旁嚇呆了的小太監,「摻黃內侍下去,給他十棍醒酒棍。」

  「誰敢動我?」黃內侍仗著太后疼愛,使力一掙,「打狗也要看主人,東霖木蘭,你心中有沒有皇上太后!?」

  「該死的狗奴才,嘴裡胡說些什麼?」太后大急。

  新帝已經氣得臉色發青,「大膽!皇姊的名諱,是你這小小的內侍說得的?還敢大膽抗顏?」向來慈和溫厚的少年皇帝,少有的動怒,「拖下去打他兩百宮板,充軍三百里!」

  木蘭不禁有些意外,看看這個小她五六歲的堂弟。她向來知道這個堂弟心地仁慈,這些年監國不敢懈怠,也因他太慈軟寡言,又想著他年紀尚幼。今天才發現他已經長大到當年自己的歲數。

  內侍大驚,跪下來涕淚縱橫,「皇爺呀!老奴打您小就伺候您,這麼多年忠心耿耿……您就為一句話要逐老奴……」

  新帝勃然大怒,「還索舊恩?朕為君,你為臣。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這麼點道理都不識,朕留你這老奴才做甚?拖下去!」左右不禁悚然,連忙架住黃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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