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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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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銀花呀,」段莫言生性滑稽佻達,雖為科甲出身的名將,卻連給匹馬取個名字也讓人忍俊不住,「乖乖。我當然知道比起豪華的皇宮,你倒喜歡這兒一些。我何嘗不是呢?」他歎口氣,「我寧可和你孤騎面對北鷹的大軍,也強過面對裡頭的魑魅魍魎。難怪公主殿下敢這麼出城去,」他望著越來越近的朱雀門唉聲歎氣,「讓這些鬼怪訓練久了,獨臂屠龍都不算什麼。」 *** 去得極遠,木蘭還是聽見了段莫言對劍麟的喟歎。她越騎越快,玄風馬通體沒有半根雜色的烏黑,在官道上狂奔成一道惹眼的黑影。 她沒有半句分辯,只是策馬疾行。 「將軍!」羽林衛仍照舊習,徑呼她的武名,「前面就是五丈原了。天色已晚……」他想起聽過的傳說,不禁有點毛骨悚然,「傳說……此處乃古今戰場,冤魂作祟得緊,您……」 「生者猶不怕,尚懼亡者?」她淡淡的,「本宮走走罷了,不用跟來。」 木蘭軍令甚嚴,羽林衛不敢違命,仍打點起精神緊密警戒。 極目四望,草茂潤澤,春意正盛。夕照只剩下一點點光輝,明月已經迫不亟待的露出皎潔的臉龐。遠空絢麗,歸鴉嘎嘎的尋找歸宿。 歸宿?我幾個王妹,現在歸宿何方? 戰事告急之際,她沒有力氣想;宮爭險惡的時候,她不願意想。現在天下初定,為她們擔憂的情緒,像是苦澀的塞了她一嘴,緩緩的在喉腔流動。 她們現在如何?我是對是錯?若在地宮賜死她們,她們會不會少受很多罪?有時戰事緊急,人疲馬困,雙手疲累得幾乎抬不起來,她躺在冷硬的地鋪想,或許我該自殺殉國。我若自殺,少吃多少苦頭!也不會因為羽林衛兵變,背了個不忠不孝之名,累父皇身死,皇儲失蹤。 翻身看看拄著劍打盹的小兵……那年紀,看起來和妲己無豔一般大…… 她不願死,不能死。死太簡單了,牙一咬,心一橫,如繁花落地。就因為簡單,所以要慎重選擇死去的方法。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懼? 但,我乃軍職。馬革裹屍乃命定。嬌養在皇宮裡的王妹們……你們呢?恨不恨我?還活著不? 夜風颯颯,撩起她的披風,露出斑駁刀傷劍痕的盔甲。她凝望著冷漠的月,在心裡默默祈願。 「風大呢,」熟悉得宛如出生前就相識的聲音,溫暖而有力,「不管願不願意,段將軍靖邊有功,皇太后賜宴。還是去坐坐,總不好落內侍太師和禦史的口實。」 她微微一笑,神情有些疲憊,「可回來了。」看他人馬汗氣蒸騰,知他定是放下大軍,孤騎急趕了回來。「黑風嶺已平定?可還剩餘糧草?」木蘭淡淡的。 「黑風嶺已定。然黑風鎮已無粒米,久旱不雨,遲遲沒有開倉令……這些流寇幾乎是被肚子餓趕著落草的。我將剩餘糧草留下賑荒……」 娥眉輕挑,「賑災令早下達了。」她沉了臉,「陳州度節使在做什麼?提醒我要跟他算這筆賬。」 「是。」 「順便巡了邊關?」她縱目四望,春草葳蕤,長不過馬脛,立在小山岡上,整個五丈原一望無際,夕暉雖弱,也可清楚的看出有無藏匿敵蹤。 她習慣和唐劍麟在五丈原議事。除了靜僻,這片古戰場總是提醒她,她的姊妹都在此星散,到現在,還沒有能力去找她們回來。 國事如麻。連她自己都還如風中殘燭,中興整個東霖她心力已竭。 「是。屬下認為段將軍築城守邊之議可行。若東起靜海邊,西至赤煉河,將可保東霖後世數百年平安。」 「數百年?」木蘭苦笑,「能那麼久麼?」她略一沉吟,「眼下自無財力完成。但是也應著人探勘,詳繪地圖籌劃。劍麟,這事不能緩,趁著莫言還在京中,和他合議合議。」她晶亮的眼睛定定的望著這張從小看到大,俊朗熟悉的臉孔,「莫言要你過去當他的副將。正好有長城之議,你何不就去?也好立功於邊關之外。」 「恕屬下不能從命。」他很堅決。 木蘭有些訝異,這是第一次劍麟不願意服從她的命令。兩人相望,熏風淒迷,撩起兩人的披風。遠遠看去,木蘭窈窕修長,雖裹在盔甲之下,身段依舊誘人。曬得微黑的臉龐顯出一種健康的晶瑩。一雙妙眼似寒星,若秋波,在暮色四合中,仍顯得炯炯有神。劍麟則俊朗飄逸,雖著軍衣,似遊俠倒多些。五官雖不甚出色,然氣勢凜然,一股書卷氣挾著俠意,令人觀之起豪邁之感。 和木蘭站在一起,像是一對月下出遊的璧人。 兩人默默無語,萬籟俱靜。 「為什麼?」木蘭低沉的聲音宛如耳語。 「因為,」他抬起堅毅端肅的臉,隱隱含著笑意,「我是公主的侍讀。公主在哪裡,我也該在哪裡。」 *** 宮裡笙歌不絕,一片歌舞昇平景象。雖是夜間,長明燈雪白清照,宛如白晝。長生殿正對著開闊的水榭樓臺,幾個歌姬穿梭于花底葉下,夜裡朦朧的水氣,和荷葉桃豔的襯托,彷佛九天仙女優遊于碧波之上。 歌聲,笑聲,金吾不禁。今天是歡迎鎮遠大將軍段莫言歸來的日子,皇太后賜宴,讓這位狀元將軍更榮顯不凡。 東霖尊唐制,宮女妃嬪宮禁不嚴,無須屏風遮擋,亦可同席而坐。見母后如此開懷,新帝領百官亦在旁承歡。一時衣佩玲琅,鬢香衣影,兼之段莫言妙語如珠,皇太后掌不住掩著嘴,其它妃嬪更笑得鳳釵亂顫,墜珠跟著晃動不已。醉酒的官吏更貪看著後宮佳麗目不轉睛,若不是畏著這身官服,早動手動腳起來。 饒是如此,仍然眉來眼去,盡在不言中。 看這般風流富貴,假作酒醉逃席的幾個人,遠遠的牢騷低語:「好老娼婦,看她興頭成什麼樣子!真以為自己是皇太后呢!若不是兩年前的宮變,皇儲失蹤,皇子死絕了,就剩她那個還勉強勾得上邊的世子,哪輪得到她這個色衰失寵的王家王子妃當太后?唉……我的太子呀,你莫不是遇難了吧?」心底難過,戶部尚書楊子浩不禁老淚縱橫。若不是宮變,他穩是未來帝王的外祖父,身儕帝王家,何等顯貴?現在卻日日得向王家女兒下跪請安,想起幾乎到手的極貴,不禁老淚直下。 「楊大人,」同為太子党的吏部尚書江大人安慰他,「人死見屍,太子洪福齊天,天命在身,哪有這麼容易就薨了?我們這幾年也沒能好好找尋,說不定讓人保護了去,也未可知。還是好好商議如何……」 「還找什麼?!」楊子浩生起氣來,「若是監國那婊子有心弒君,還留根骨頭給你哭靈不成?!想來先帝定是這無恥的婊子所害,連太子也殺了,這才扶了那個十歲大的堂弟當皇帝去!還不就是孀母稚子,容易控制?我早知道這婊子心懷不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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