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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她的思緒亂成一團,她這樣驟然一去,織坊女子必定有禍。

  「監國!」秀娘厲聲,「惜數十數百之命,安忘全東霖百姓生死不顧耶?」

  她咬牙轉身,「若他日相遇,木蘭當報此恩!」

  「監國啊……你若記得不讓東霖女子再遭喪夫失子之痛,即報此恩……」秀娘閃進巷道中。

  她走向北城門,守城的官兵錯愕的看著她,馬上收斂,「哪裡人氏?做什麼出城?」

  「麗京。往陳州訪友。」

  守門將點頭,「上面要我們追緝謀逆。書生公子還是快走吧。出了城萬萬小心,若是遇到了『東霖木蘭』和『唐劍麟』,」他指指牆上幾無相似的畫像,「記得回報哪。」

  木蘭凝視了他一會兒,「謝謝。」

  「別謝了,快走吧。」守將沉不住氣。

  她匆匆逃離,知道劍麟安全,心下稍微安慰些。

  能去什麼地方呢?夜宿客棧,她仔細思量,恐怕只能往靜海尋羽林衛軍,尋機出海到西島暫避。

  西島雖然是敵國,戰後簽署過和約,通商已久,這些年也算和睦相處。西島島主不是笨人,若是投靠他,他定會歡迎自己的。

  只是,真的要骨肉相殘嗎?

  木蘭覺得茫然。自幼受聖德太子教誨,她一直將自己視為輔國之才。聖德太子還在的時候,她一心想當哥哥的輔弼。哥哥過世了,父皇輕視這個女兒身的東宮,又惱她屢次勸諫逆顏,索性將她丟去管羽林衛,她也自認自己應為將才,將來為國馬革裹屍。

  父皇駕崩,遍尋皇儲不果,她茫然不知所措,只好另立堂弟為主,壓根也沒想過自己可以入主紫微殿。

  或許,喜讀史記的她,一直都恐懼為王為君這種必定的骨肉相殘。興帝再顢頇,究竟是她世上的唯一親人。

  親人……若是幾個姊妹沒死,大約她還有親人在。只是……她們還活著嗎?

  興帝下得了手,她不行。

  撫著傷口,劍麟若看到這傷,又要罵我了。

  想到他,心裡泛起一陣陣的暖意和酸楚。雖為夫妻,她卻敏銳的感覺得到他的那一絲絲的介意。

  若是不經意提到璿,劍麟就會沉了臉,半天不與她說話。饒是她小心翼翼不去提及,劍麟反而會提起來,言下總是憤然不已。

  他愛我再深,也總是介意我非完璧。木蘭唇角拉起一絲苦笑。這種愛……到底本質是什麼?

  或許這些年日夜相處,劍麟無暇遇見他心儀的女子。此時專心一致,不過是無暇之故。她長於皇宮,自然知道君王朝三暮四,幾年寵倖,等有更年輕貌美的妃子入宮,恩愛盡赴流水。

  男子都是這樣的吧?

  她望著菱鏡裡的自己,雖過摽梅,她仍風姿綽約,別有一番英氣。但是,女子的青春逝去如斯,三五年後,麗色不再,劍麟會做如何想?

  之所以堅拒逃避,就怕有情反被無情誤。沒想到終究失心於他,反而要讓他的疑心晝夜折磨。

  那不如一開始就無情無欲,當真與東霖同喜同悲,再無其它想望。

  若是如此離散,也是好事。她溫婉的笑笑,如此一來,她終記著劍麟萬般柔情,而不去記他對她有疑。

  這樣好,這樣好。她卻無法解釋自己的落淚。或許失去監國之責,她的眼淚也失去了堤防。

  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見輕煙在黑暗中緩緩的冒出來。這煙,帶著微微的香氣。

  迷香?

  她屏住氣息,將鋪臥弄成有人睡的樣子,飛身上了梁。

  片刻幾個帶兜帽的人悄無聲音的進來,幾把刀劍紛紛砍向床鋪,還沒來得及發現被裡無人前,就已經紛紛中了暗器倒下。

  暗器不過是把繡花針,不過插中了迷穴,比什麼喂了毒的暗器都厲害。

  她放倒了幾個人,選了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兜帽穿在身上,雖是十五,月亮蒙著濃重的雲層,星光黯淡,她若要闖過這關,還有把握。

  悄悄的退出來,守在外面的太上教徒問,「得手了?」

  她回答,「有詐,退。」

  太上教讓木蘭神鬼莫測的用兵嚇破膽,沒注意到早被偷桃換李,便紛紛的退出客棧外。木蘭不慣兜帽,不承想讓樹枝勾到,正要戴上的時候,竟在此時雲破天開,十五的月亮晃晃的照在她雪淨的臉上。

  眾教徒呆了呆,「東霖木蘭?!」

  天亡我也!

  雖然她的武功甚佳,卻也不敵這麼一湧而上。若是單獨五個人湧上來,她非敗不可,偏偏人人忌憚,十來個高手齊上,趁亂她還能巧用計謀,只見她縱輕功,在刀光劍影裡穿梭,眾教徒的呼喝從助威變成:

  「哎唷!刀疤李,你刀砍我的手?我就知道你還記恨!」

  「媽啊~飛鏢王五,你飛鏢不射那婊子,射自己人?」

  「幹!我的屁股~」

  「直娘賊?你爺爺的桃你也敢偷?」

  木蘭沒打著,倒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打得不亦樂乎。

  領頭長老驚覺討不了好,呼喝,「擺陣!」

  這也叫「陣」?木蘭皺起眉毛,不過就是車輪戰麼?說什麼陣?只是時間一長,她也力氣漸漸不支。雖然應變機靈,還是讓金標射了幾個淺淺的傷口,足堪慰藉的是,她閃過了金標,人海戰術的教徒沒躲過,幾個人被金標插得哭爹喊娘。

  前無救,後無援,這下子非喪命於此了!

  突見一聲「咻~」,爆裂閃光得人人睜不開眼,木蘭雖訝異這火光彈來得巧合,還是擊倒眼前的敵人滾出陣外。

  眼睛仍冒金星,她只能憑本能硬闖,撞進個堅實的胸膛,心裡暗暗叫苦,我命休矣!

  「誰讓你不跟我去見翁姑?」像是熟悉了一輩子的聲音,「這可不就是報應?」

  劍麟?

  「別驚訝,公主。」他氣定神閑的拿出另一枚火光彈,「眼睛閉起來。」

  一陣驚人閃光弄得眾教徒眼花,等金星亂冒過去,只見空蕩蕩的一片草地。

  「人呢?」長老怒吼。

  ***

  被他抱在懷裡,只見樹間月影不斷跳蕩。

  剛剛一場惡鬥的確讓她疲乏了,她也就靜靜的窩在劍麟的懷裡,任他帶自己去天涯海角。

  驟然重逢,她的心裡有點昏悠。這個面對百萬敵軍面不改色的女將軍,心裡卻動盪不安到了極點。所有的決心和淡然全拋到九霄雲外,見到他的時候,心口蓬的一聲冒出煙火似的狂喜,填滿了空虛的心胸,所有的怨與恐懼,化為烏有。

  百煉鋼轉瞬變成繞指柔。她那顆冷靜又善計算的心哪……一見到他,馬上變成一灘春水。

  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她冷冷的理智提醒自己,若是習慣了接受了這百般柔情,情冷意絕之日,她難道不恐自己支離粉碎?幾乎焚燒起來的感情將理智粗魯的推到一邊,人生苦短。幸福一日算一日。

  遇到他,總是感情占上風。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淪陷,無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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