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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望著他走進唐家大門,木蘭策馬緩行。麗京在她和石中鈺的治理之下,繁華盛極,治安極好。九州之上,天子腳下,不出麗京,她自然是無礙的。

  走進風雨樓,迎面的店小二認不出這位端雅公子哥就是名震天下的木蘭公主,殷勤的迎上雅座。

  常聽劍麟說的說書人何在?她眼睛梭巡著空空的桌子,「小二哥,」趁著送飲食過來的店小二,「怎不見說書人?」

  店小二連忙噓了半天,「公子爺,您老小點聲。」他聲音壓得低低的,「咱家說書先生犯事了!連聽說書的客倌都挨了板子,您可別往禍裡碰。」

  「這又是怎麼說的?」她愕然。

  「據說……說書先生犯了龍顏,已經砍頭了……」他更小聲。

  「東霖朝向來不避譏諷時弊。」她怒不可遏。

  「客倌哪,您哪裡知道?」小二端詳她一會兒,「您大約是準備今秋大比的舉子吧?怪道什麼都不知道。改朝換代,哪有什麼都相同的?」他懼禍,左右看看,「您也就好好讀書,看能不能頂石宰相位置,想想升官發財吧。」藉故忙就走了。

  「升官發財?!」一旁坐著的青年先生一拍案,「國亂出賊子,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棟樑已傾,棟樑已傾……」端是涕淚縱橫。

  仔細望瞭望這位青年先生,只見他雖醉卻有種蠻然的感覺。她心底掠過「文死諫、武死戰」的不祥感。

  禮部姚大人?!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木蘭漫吟,引起姚大人的注意,他原興奮的跳起來,仔細對著木蘭看看,又頹唐坐下,「仁兄,」他招招手,「我還以為看到石宰相呢。可有幸同酌?」

  沒認出我?也對,近年她與百官相見匆匆,幾乎都是石中鈺打發他們的。

  「你問小二哥是沒用的,」姚大人還是秉著禦史的臭脾氣,「說書先生嘲笑今上裝神避禍,讓木蘭公主收拾舊河山,再回來坐享其成,已經斬立決了。就在外面的馬路上!昨夜段將軍劫走石宰相,文武兩棟樑已然崩塌。監國已被削為庶民,國事敗壞若此!」

  左右的客人聽他們講足以彌禍的事情,都悄悄的結賬逃走了,偌大的風雨樓,只剩下他們兩個。

  這些木蘭都知道了,但是朝野如此反應,她倒也有點措手不及。「……東霖百官達人甚多,斷不因此三人有禍則國事敗壞,兄台也過憂了。」

  姚大人拍得整案齊跳,「若無此三人,東霖亡國久矣!」他想到當禦史時再三諫表不禁懊悔痛哭,「……我只道監國狼子野心,哪知道她苦心孤詣。我只道欣見皇儲來歸,哪承想居然引狼入室!……」

  木蘭微微一笑,突然覺得心底的最後一點芥蒂都沒有了。所謂蓋棺論定,她總算知道這些年的苦心不是白白給了遂紫江。

  「……兄台,您以為文死諫武死戰,然否?」

  「此乃大丈夫本色!」他驕傲的挺挺胸。

  「非也,乃懦戰之人!」見他瞪大眼睛,木蘭不停口,「重死輕生,將置家國父君何在?!拼得一死,完了自己身後名,百姓何辜?社稷誰人看顧?若無可諫餘地,何不致力政事?若是君上無道,誣陷下獄,死前卻留下幾年芬芳。豈不強過身後名?石宰相之冤,天下共知,沿路喊冤求情百姓蜿蜒,莫不是石宰相戮力匪懈,心念社稷之功。求名當求身後名。這名是實是虛,萬望姚大人思量。」她盈身下拜。

  愣愣的扶起她,「你……你……監國……」姚大人眼中含淚,「屬下……屬下……」

  木蘭搖搖手,「姚大人,死諫就免了。……」她眼尖,一把推開他,「當心!躲到桌子下面!」亮晃晃的刀砍在桌上。

  只見幾個帶兜帽的人圍住她,陰惻惻的聲音從半蒙面的兜帽裡傳出來,「可是謫為庶人的東霖木蘭?」

  「正是。」她氣定神閑,心底卻暗暗警惕。當中幾個人的衣服微微鼓起,看起來有絕佳內力。

  「主教有令,殺無赦!」

  瞥一眼躲在桌子底下的姚大人,她飛身出了風雨樓。

  ***

  的確太托大了!

  她掩住腹部不斷滴血的傷口,點了幾處穴道止血。原想麗京這些年整治,興帝帝位不穩,不敢對她妄自動手,卻忘了太上教與她仇深似海,巴不得把她粉身碎骨。

  多年的整治,一夕就可變天。

  她苦笑,嘴巴突然被掩住,正要下毒手,卻聞得淡淡的香氣。女子?

  定睛一看,她已身在織坊的狹窄巷道中。

  「五兒,」眼前憔悴的青裝女子吩咐著,「趕緊拿棉屑擦拭地上血跡。阿九,把那只大黑狗砍兩刀,然後讓它往城外跑。織娘,幫我把公主扶進去。小心血別滴下來。」

  不知安危,她還是頭上一昏,暈了過去。

  再醒轉,腹部傷口仍然疼痛,卻密密的裹好了傷。青裝女子見她醒轉,捧著男子衣物跪下來,「監國,您的衣服已經染了血,這粗布衣裳請將就著穿。」

  她心知是被這群織坊女子救了,掙扎要拜,「木蘭感謝各位搭救之恩……」

  織坊女子慌得跪成一地,「公主折煞我等!監國之恩大如再造,今生有幸略報一二,怎堪公主答謝?」幾個女孩子已經哭起來。

  青裝女子服侍木蘭更衣,嘴裡勸著,「監國,現在不是拘禮的時候。太上教那群賊子正在各織坊大搜特搜,此處亦不安全。您也無須報愧。若不是您大設織坊,我們這些流離女子真的得餓死麗京。」她憔悴的面容有著苦澀,「妾身閨名秀娘。戰禍家破,流落到麗京依親未果。若不是有官造織坊,家母與弟妹餓死久矣……」幾個女子盡飲泣。

  木蘭抬頭看看織坊昏暗的燈光,幾個女子臉幾乎貼到織機上,可見視力衰退到什麼程度。還有個半瞎的姑娘摸著繡花棚子,一針一線繡著豔紅的嫁裳。

  是德政還是虐政?她滴下眼淚,「累你們困住多少青春……」

  秀娘正色,「監國此話不當。男耕女織,各有所司。耕者日夜操勞,筋骨敝敗,織者夙夜匪懈,漸傷眼力。然一家溫飽,合家團圓。各有所職……監國啊……」她懇切的膝行再拜,「我等都是平民女子,唯織是知。監國卻有治國長才,安邦之能。切切保重鳳身,我等些微心意即已得償。」

  阿九倉皇的沖進來,「秀姐,秀姐!」她貼著耳邊細訴,秀娘神情大變。

  「快!監國,這兒!」她低低囑咐其它女孩兒,「快跟我來。」

  織坊巷道宛如蛛網,外人乍入不知東南西北。只見她敏捷的拉著木蘭東拐西彎,喧嘩的追兵漸漸聽不見聲響。

  「這兒去便是北城門。」秀娘推了推她,「監國,切勿回望。秀娘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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