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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二十一章

  小雙離婚以後,我們全家都以為,倦鳥歸巢,「我們的」小雙,經過一番疲乏的飛行,經過一番風雨的折磨,經過一番痛苦與掙扎。然後,她回來了。剩下的工作,是休憩她那疲累的翅膀,刷乾她淋了雨的羽毛,撫育她那弱小的幼雛。於是,奶奶熱心的收拾詩晴的房間,因為有了小彬彬,她總不能再擠在我的下舖上。媽媽也忙碌的準備出毯子、被單、棉被等一切應用物品,要給她布置一個比以前更溫暖、更舒適的「窩」。

  連詩晴和李謙,都把他們那還有八個月才用得著的嬰兒用品,全部送來,把小彬彬打扮得又乾淨、又漂亮。這樣,我們以為小雙可以稍得安慰了。最起碼,在這世界上,她不是孤獨的!在這世界上,有我們這一大家子人,由衷的、熱烈的愛著她!誰知道,我們的準備工作都白費了,第三天,小雙就對我們宣布:「你們別為我操心,也別為我這樣忙碌吧!因為,我不能住在這兒,我要搬出去住。」

  「胡鬧!」我第一個叫起來:「這簡直是莫名其妙!我們這兒是你的『家』,你不住在家裡,你要住到那裡去?何況我們這樣喜歡你,你真搬出去,就不但是不夠意思,而且是毫無感情了!」

  「小雙,」奶奶也跟著說:「你既然和盧友文分了手,當然就該回娘家住哇!咱們家,詩晴和你嫁出去之後,就寂寞得什麼似的。你回來了,奶奶也可以有個伴呀!何況,帶小娃娃,你是不行的,奶奶可是熟手哇!為了彬彬,你也該在咱們家好好住下去呀!不是奶奶說你,小雙,」奶奶緊盯著她:「你外表是個文文弱弱的孩子,做起事來,卻任性得厲害,你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罪,雖然怪命運不好,你的任性,也多少要負點責任!現在,小雙啊,聽奶奶的,別再任性了吧!」

  小雙坐在沙發裡,面容嚴肅而寧靜,她的眼光注視著奶奶,眼底是一片柔和與真摯。她的聲音既誠懇,又堅決,和她往常一樣,她總有那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這次不是任性,」她輕聲說:「而是理智的抉擇,我必須搬出去!」

  「為什麼?」我問:「說出你的理由來!」

  小雙望著我,微蹙著眉梢,她似乎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半晌,才說了句:「詩卉,你應該了解的!」

  我應該了解的?我可糊塗得厲害!我什麼都不了解,我覺得小雙越來越深奧,越來越令人費解了。我正在納悶,爸爸卻開了口:「好吧!小雙,我想,沒有人能勉強你做任何事,你如果決心搬出去,你就搬出去吧,但是,你預備搬到什麼地方去呢?你一個單身女人,又帶著個孩子!」

  「我會想出辦法來的。」小雙低語。

  爸爸點了點頭,深深的凝視著小雙,似乎在研究她內心深處的問題。然後,爸爸說:「好吧!只要記住我一句話,千萬別忘掉!朱家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著,隨時隨地,歡迎你回來!不管──」爸爸的聲音很低很沉:「你是什麼身分!」

  小雙感激的注視著爸爸,然後她悄然的垂下頭去。詩堯在我們討論中間,始終一語不發,這時,他猝然站起身來,一聲不響的走了。這事似乎已成了定論。晚上,小雙把孩子哄睡了之後,她來到我屋裡,說:「詩卉,我知道你心裡充滿問題,你對我的行為完全不解,我不能讓你誤解我『不夠意思』,『毫無感情』,讓我告訴你──」她的話還沒說完,我房門口傳來一個清清楚楚的聲音,朗然的打斷了小雙:「讓我來告訴你吧!」

  我回過頭去,詩堯大踏步的走進了屋裡,隨手關上了房門,他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小雙,他的眼光那樣深邃,那樣敏銳,那樣燃燒著火燄,使我又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他穩定的走向小雙,站在她的面前,他清晰的說:「你不得不離開,因為朱家有個危險的人物,對不對?你不能不避嫌疑,你不能不在乎盧友文的瘋言瘋語,對不對?很好,小雙,你聽我說,你不用搬出去,如果你這樣介意,那麼,我搬出去!」

  小雙望著詩堯,她眼中逐漸湧起一層哀懇的神情。

  「詩堯!」她輕聲叫。「請你諒解──」

  「我諒解!我很諒解!」詩堯急促的說:「你雖然離了婚,你對盧友文仍然未能忘情,你雖然離了婚,你仍然在意他對你的看法!所以,你要搬出去,你要逃開我!聽我說,小雙!」

  他一把抓住了小雙的手臂:「如果我的存在對你是一種威脅,我走!你不能走!」

  「詩堯!」小雙無力的叫了一聲,往後瑟縮的退著,詩堯卻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臂,急切而熱烈的打斷了她:「別說話!你聽我說!當著盧友文的面,我就說過,我不會放過你,現在,你無論逃到世界的那個角落,我都不會放過你!你又何必逃呢?但是,如果你固執的要避開我,請你聽我一句話!你還這麼年輕,這麼小,這麼柔弱,又有個小彬彬,你如何單獨生活?難道你受的苦還不夠多?受的折磨還不夠深?請你幫我一個忙,算是你好心,你幫我的忙,留在朱家!這兒,至少有媽媽、奶奶、爸爸──大家可以照顧你!而我,我是個男人,什麼地方都可以住,也不會有任何危險!我搬,我明天就搬!只請你留下來!留在一個安全的、有愛、有溫暖的地方!行嗎?」

  他熱切的緊盯著她。「你做做好事,小雙!留下來!別讓我每天把心懸在半空中,擔心你遭遇不幸,擔心你出事!行嗎?小雙?」

  小雙怔怔的瞅著他,眼裡浮上了薄薄的淚影,她的眼光迷迷濛濛的,不信任似的看著他。

  「詩堯,」她費力的低語:「你何苦這樣?你──你必須明白一件事,我離婚,並不是就表示我對你──」

  詩堯迅速的用手一把壓住了小雙的嘴,啞聲說:「別說出來!你離婚是一件事實,對你的意義和對我的意義是不同的!我不管你心裡怎麼想,你也別管我心裡怎麼想!我只請求你留下來,讓我搬出去!」

  小雙微微的搖頭,詩堯的眼睛發紅了。

  「小雙!」他低喚,努力的在克制自己的脾氣。「你講不講理?」

  「我講。」小雙掙開他的手,輕聲說:「詩堯,讓我告訴你,我離婚的時候,友文口口聲聲說我是為了你,我今天住在朱家,這罪名永遠洗不清了。這倒也罷了,反正人只要無愧於心,也管不了別人的閒言閒語。可是,我答應等友文,等他寫出書來的那一天,再和他破鏡重圓,我要守這個諾言!不管過多久,不管多少年,我要守這一句諾言!搬出你家,讓他了解我並沒有和你有任何糾葛,讓他能專心寫作!」

  詩堯重重的點頭。「我說對了,」他打鼻子裡哼著說:「你對他仍然無法忘情!你的離婚原來只是個手段,要他成功的手段!」

  「詩堯,」小雙輕嘆一聲,顯得好成熟好執著。「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他做了一年半的夫妻!離婚是我要離的,不是他要離的,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針強心劑,我想,說不定經過這個刺激,他會真正去努力奮鬥了,只要他發憤圖強,立定腳跟,重新做人,我依然是他的妻子。你不要以為我堅持離婚,就是和他恩斷義絕。你認為這是一個手段也罷!反正,我要守那一句諾言,我要等著他拿出作品來和我破鏡重圓!」

  「如果他二十年都寫不出東西來呢?」詩堯大聲問。

  「我等他二十年!」小雙輕聲而堅決的說。

  詩堯緊盯著她。「小雙,你瘋了。」

  他從齒縫裡說。

  小雙迎視著他的目光,默然不語。

  「很好,」詩堯喘著氣。「你等他二十年,我等你二十年!讓我們三個,就這樣耗下去吧!」

  小雙睜大了眼睛,驚愕而激動的瞅著詩堯。

  「詩堯,」她啞聲說:「你也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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