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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奶奶,你知道嗎?」他咬著牙說:「我從小就傻,從小就執拗,從小就認死扣!我還會繼續傻下去!在小雙結婚的時候,我就發過誓,她幸福,我認命!她不幸,我不會做一個旁觀者!」

  我驚悸的望著他。「你要做什麼?」我問。

  「你知道的,詩卉!我不會饒過盧友文,我不會!」

  「別傻了!」奶奶說:「他們已經言歸於好,你也只好認命了!」

  「是嗎?」詩堯冷冷的問。「我會等著瞧!我會等著!」他靠在電杆木上,抬頭望著醫院的窗子,大有「就這樣等下去」的趨勢。冬季的寒風在街頭穿梭,他一動也不動的站著,一任那寒風鼓動著他的衣襟。

  我和奶奶相對注視,都怔了。

  §第十八章

  小雙出院以後,奶奶果然遵照她在醫院裡的許諾,搬到小雙那簡陋的小屋裡去照顧小雙了。儘管小雙堅持她不需要,儘管盧友文一再說不敢當,奶奶仍然固執的住在那兒照料一切。不僅於照料,她把她的老本兒都拿了出來,今天給小雙燉只雞,明天給小雙煮豬肝湯,後天又是紅棗煮蓮子,忙了個不亦樂乎,私下裡,她對我們說:「可憐哩,沒爹沒娘的孩子,我如果再不照料她一點兒,她會認為整個人生都沒有溫暖了,人,活著還幹嘛呢?何況,那個丈夫——」她四面看看,沒見到詩堯,才把下面的話,化為一聲歎息:「唉!」她雖沒把話說完,可是,我們都瞭解那話中的言外之意。

  奶奶在小雙家住了一個月,盧友文在客廳裡打地鋪。據奶奶說,盧友文這一個月還算很「乖」,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只是,下班後,他經常待在客廳裡長籲短歎,奶奶追問他幹嘛歎氣,他就說什麼「遭時不遇」、「有志未伸」、「時乖運蹇」、「造化弄人」、「窮途潦倒」、「命運不濟」——

  「老天哇!」奶奶說:「我總說咱們家的自耕是個書呆子,生了個詩堯是個小書呆子。可是,他們說的話我總聽得懂哇!那個盧友文啊,他像是按著成語大辭典在背呢!可以一小時裡給你搞出幾百句成語來!」

  我想,奶奶的存在,多少給了盧友文一些「監視」作用。小雙這次死裡逃生,也多少給了盧友文一個痛心的教訓!他該從此下定決心,好好努力,來創一番事業了。也不辜負小雙跟著他吃這麼多的苦,受這麼多的罪!

  小雙的女兒取名字叫彬彬,雖然生下來的時候又瘦又小,但是,才滿月她就變得又白又嫩又漂亮,一對烏黑的、靈活的大眼睛簡直就是小雙的再版!嘴唇兒薄薄的、小小的,總是在那兒吮著吮著。臉蛋兒紅紅的,小手小腳軟呼呼的,摸著都舒服。小雙抱著她,那份喜悅勁兒,那份滿足勁兒,那份安慰勁兒,是我一年以來都沒有看到的。

  她常凝視著孩子對我說:「詩卉,這孩子現在是我最大的寄託了。我不再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我是個母親!望著彬彬,我就是有天大的煩惱,我也把它忘了!為了這孩子,我會盡我的全力去掙扎,去改善我的生活,讓孩子能活得健康、活得快樂,將來長大了,也能活得驕傲!」

  我沒做母親,還不太能瞭解小雙那份強烈的母愛。但是,隱隱中,我總覺得小雙的話裡有些辛酸,因為她沒有提到盧友文。那些日子,她又作曲又作詞,常要我和奶奶轉交給詩堯。她作的歌並不一定都能唱,也並不一定都能賣出去。但是,詩堯策劃的綜藝節目越來越多,那些歌唱出的機會就也多了。

  逐漸的,小雙的作詞和作曲竟也小有名氣,價錢也抬得比較高了。有時,她會包下整張唱片來,她又很謙虛,只要公司不滿意,她肯不憚其煩的一再修改。而那支《在水一方》,已經風靡一時,電視、電臺、歌廳,都整日不斷的唱著。其次,她作的歌裡比較出名的,還有《夢》、《小路》、《三個願望》、《雲天深處》、《鳥語》——等。唱片的收入,成為小雙家庭收入的一項主要項目。

  在這段日子裡,我和雨農常鬧彆扭,因為雨農希望和我在十月裡結婚,而我呢,還希望拖一段時間,雨農總是說:「你看人家小雙,孩子都幾個月了,我們還不結婚,難道要長期抗戰嗎?」我之所以不想結婚,主要是因為家裡的氣氛問題。自從小雙嫁出去,詩堯就變得陰沉而孤僻,接著,詩晴再結婚,李謙也有了自己的「窩」,我們那偌大一個家庭,就突然冷清起來了。以往,每到晚上,客廳裡坐著一屋子人,又談又笑又鬧的,現在,晚上來臨的時候,客廳裡常常只有爸爸媽媽和奶奶,三個老人家面面相對,難免有「養兒女所為何來?」的感歎。於是,我就想,能在家裡多待一段時間,就多待一段時間吧,反正我才二十三歲!

  家裡真正成了問題人物的是詩堯,自從小雙病後,他就變得更加沉默了。他絕口不談婚事,不交女友,落落寡歡,而沉靜孤獨。每天,他把自己弄得忙碌不堪,公司裡各種事情,只要他能做的他都做。剩下來的時間,他又忙於幫小雙簽合同,賣歌曲。由於歌曲的關係,他必須常常和小雙見面。我銜奶奶之命,永遠夾在裡面當電燈泡。

  事實上,我不夾在裡面也沒關係,因為小雙在詩堯面前,總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她沉靜高雅,雖然溫柔細緻,卻總帶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意味。因而,即使詩堯有千言萬語,常常面對著她,卻反而化為一片沉默。奶奶和爸爸媽媽,嘴裡都不說什麼,但是,他們開始真正為詩堯操心和發愁了。

  媽媽常歎著氣說:「難道他真預備這樣打光棍打下去了嗎?現在這種時代,我又不能和他談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老觀念,當然更不能提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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