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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瞧你!」媽媽笑著。「東西都給了小雙了,你將來別吃醋,說我沒有東西給你!」

  「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我一迭連聲的嚷著:「我什麼都不要!我有媽媽疼著,爸爸愛著,奶奶寵著,人家小雙,什麼都沒有!」媽媽一個勁兒的點頭。「這句話,倒也是良心話!即使我們都疼她,不是她的親生父母,總是差了一層!」她望著我:「好了,你快去吧!」

  於是,我帶著一萬塊錢,帶著珍珠項鍊,帶著小雙的皮箱及衣物,興沖沖的走出了大門。才到門口,詩堯從後面追上了我,他喘吁吁的攔在我前面:「很好,詩卉,」他咬著牙說:「你認為我心胸狹小到連一份婚禮都不願意送了嗎?」

  我站住了,訥訥的說:「我覺得,已經——已經差不多了。要不然——要不然你也湊個份子。事實上,這一萬塊我就說我們全家湊的,我也不說誰拿出了多少。」詩堯對我搖搖頭,然後,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密封的信封,放在我手裡的一大堆東西上,說:「把這個給她就行了。」

  我慌忙退後了一步,正色說:「不來!不來!哥哥,人家已經結婚了,我今天是送婚禮去的,我絕不能幫你私下傳遞情書!」

  詩堯緊緊的盯著我:「我發誓,絕不是情書好不好?」

  「那麼,」我一本正經的說:「我能不能當著盧友文的面前,把這信封交給小雙,說是你送的婚禮?」

  詩堯默立了片刻,他的眼光深深的望著我,裡面有著痛楚,有著無奈,還有更多的蕭索。

  「詩卉,」他低聲的說:「你是絕不肯把它私下交給小雙了?」

  「絕不!」我斬釘截鐵的說。

  他遲疑了一會兒。「好吧!」他點點頭說:「你就當著盧友文的面前交給她,如果她不收,你再帶回來。」

  「哥哥!」我狐疑的說:「這是什麼玩意兒,你還是先告訴我的好,我不願意跑去碰釘子、鬧笑話!」

  詩堯懇求似的望了我一眼。

  「詩卉,我是個鬧笑話的人嗎?」他無力的問。

  「靠不住!」我搖搖頭。

  詩堯的臉漲紅了,青筋又在他額上跳動,他一把搶下那信封來,惱怒的說:「好吧!不求你,我明天自己送去!」

  想想,如果會鬧笑話,他自己送去,這個笑話准鬧得更大!於是,我慌忙再把信封奪了回來,嘰咕著說:「好了,我送去,送去,如果要碰釘子,鬧笑話,我就碰吧,鬧吧,誰叫我是你的妹妹呢!」

  於是,我把信封收在手提包裡。叫了一輛計程車,我按照小雙給我的位址,往和平東路的方向駛去。

  車子停在浦城街的一條小巷子裡,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門牌號碼,因為,附近全蓋了四層樓的公寓,就有那麼兩棟又矮又破的木板房子,非常不諧調的雜在林立的公寓之間。我按了門鈴,很快的,小雙跑來開了門,看到我,她又驚又喜又意外。「哎唷,詩卉!你怎麼來了?我正預備明天去接你和詩晴來玩呢!你倒先來了!」

  「等你去接嗎?」我哇哇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來就是急脾氣,如果你一年不來接我,難道我就等一年嗎?還不快接過箱子去,我是送東西來了。」

  小雙慌忙接過箱子,我還抱著大堆毛毯、被單、太空被等東西,小雙愕然的說:「這是幹嘛?」

  「你用慣的東西,我全給你帶來了,反正家裡沒人用,你即使現在用不著,大概年底也用得著了!」

  「為什麼年底用得著?」小雙不解的問。

  「添了小寶寶呀!」我叫。

  「胡說!」小雙紅了臉:「總是愛開玩笑!」

  我跟著小雙往屋子裡面走,雖然手裡抱著東西,我仍然對那小院東張西望的打量了一番,院子好小,小得可憐,新割除的雜草像沒剃清爽的頭,東一塊西一塊的叢生著,圍牆的籬笆邊有兩排芭蕉和蘆葦,倒長得相當茂盛,相反的,通往正屋的小徑兩旁,新栽了兩整排的玫瑰,卻都無精打采的垂著頭,一副營養不足的樣子。小雙看出我在打量花園,就笑著說:「這院子真彆扭,種花它不長,雜草倒長得個快!」

  我想起前一陣子,她說盧友文搬家啦、除草啦、種花啦,原來是在佈置新房,就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說:「你如果早告訴我,你在佈置新房,我來幫你除草施肥,保管現在已經開了滿院的花兒了!」

  小雙笑了笑,也不說話。我走進了玄關,跨上地板,就一眼看到盧友文正在書桌前坐著,桌上堆滿了書籍、字典、稿紙、茶杯——等東西。看到了我,盧友文回頭對著我一笑,說:「我正寫到一個高潮階段,我不陪你,現在一中斷,等下情緒就不連貫了,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不會!不會!」我連忙說。小雙已經拉拉我的袖子,指指裡面的一間房間,我看她挺嚴重的樣兒,嚇得我連那間「客廳」是個什麼樣兒,也沒看清楚,就跟著她走進了「臥室」裡。到了那間臥室,我才大略明白,這也是棟經過改良的日式屋子,榻榻米換成了地板,紙門也已換成木板的隔間。但是,顯然整棟房子都已年久失修,地板踩上去會咯吱咯吱響,風吹著窗櫺,似乎整棟房子都在那兒搖晃、呻吟,和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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