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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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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小雙似乎更忙了,有一晚,我看到她在燈下縫窗窗,深紅色的窗窗又厚又重,她用手縫,一針一線的抽著,只一會兒就扎破了手指,我說:「好了吧!讓媽媽用針車給你縫一下。」 「不用了,」她紅了臉:「已經縫好了。」 原來她還不好意思呢!看樣子,盧友文那新居中的一點一滴,都是小雙親手布置呢!我希望,她別自己去割草種花才好。我的「希望」剛閃過腦海沒兩天,小雙的手指上就纏了紗布回來,我「啊唷」了一聲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笑笑。「不知道鐮刀也很利的呢!」 那晚,剛好詩堯提前回來,他們兩個就在客廳中撞上了。自從發生過臥房裡那一幕以後,他們兩個都很小心的彼此迴避著,這些日子來,幾乎兩人沒見過面。陡然遇上,就都有些尷尬,小雙立即往臥室裡退,正好詩堯也想退回房間去,兩人不約而同的往客廳門口閃過去,就撞了一個滿懷。小雙碰痛了受傷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慌忙提起手來摔著,這一摔,我才發現她受傷不輕,因為那紗布上迅速的被血滲透了。詩堯驀然間臉色蒼白,他一把抓住了小雙的手問:「怎麼回事?你受傷了!」 小雙漲紅了臉,奪回手去,急急的說:「沒什麼,根本沒什麼!」 說完,她身子一閃,就閃進臥室裡去了。詩堯仍然呆站在那兒,半晌,才重重的跺了一下腳,自顧自的走了。客廳裡,我聽到媽媽輕嘆了一聲,接著,奶奶也輕嘆了一聲,於是,我也忍不住的輕嘆了一聲。 那天夜裡,我藉故到詩堯房裡去,看到詩堯正躺在床上,兩眼瞪著天花板發愣。我嘆口氣說:「哥哥,別傻了,她為別人受傷,用得著你來為她心疼嗎?」 「那個盧友文,」詩堯咬牙切齒的說:「他不該讓小雙受傷!」 「這話才奇怪哩!」 我對詩堯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可憐。「難道盧友文願意小雙受傷嗎?受傷總是一個意外事件呀,沒人願意好端端受傷的!」 「我不管,」詩堯悶悶的說:「盧友文就不該讓小雙受傷!如果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允許她傷到一根汗毛!」 我望著詩堯,忽然覺得他有點走火入魔,已經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是,我曾擔心他會因為得不到小雙而恨小雙,這時,卻明白我的擔心是太多餘了。 幾天後,我忽然發現小雙鬢邊的小白花,已經取下來了,我愕然的問:「怎麼?你的孝期已經滿了嗎?」 「滿一年了。」 小雙黯然低語。「那天,我往空遙拜了三拜,也就算了。我不知道人死了之後會到什麼地方去?只希望,我父親泉下有知,能指導我,幫助我,讓我一生,都不要傷害任何人。」 聽她的話中有話,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也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一時間,我覺得她幾番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事想告訴我,但是,最後,她仍然什麼都沒有說。 這樣,在我期終考剛考完的第一個星期天晚上,小雙忽然和盧友文聯袂而來。這確實是最近的一件很希奇的事,因為盧友文已經很久沒來我們家了。很湊巧,那晚,家裡的人全在場,連詩堯都沒有出去。一看到盧友文,詩堯勉強的點了點頭,就預備退開。誰知,小雙一下子攔住了他,微笑的望著他說:「別走開,好不好?」 小雙的微笑那樣溫柔,那樣帶著點祈求的味道,詩堯立刻顯得昏亂了起來,他一聲不響的退回到沙發裡,燃起了一支煙。我注視著小雙,覺得她今晚好特別,她穿著件粉紅色薄呢的洋裝,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她穿紅色系統的衣服。臉上薄施脂粉,淡描雙眉,更顯得唇紅齒白,楚楚動人。沒料到初卸孝服的小雙,和初經妝扮的小雙,竟是這樣嬌艷,這樣明媚的。盧友文呢?他也相當出色! 這晚,他竟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裡面的襯衫簇新而雪白,打著一個黑色的領花。看來衣冠楚楚,彷彿剛參加過什麼盛會。他那高而帥的身材,漂亮而英挺的面貌,傍著嬌小玲瓏的小雙,真是一對璧人!我注意到詩堯陰鬱的表情,他不自覺的縮了縮自己那矮了一截的左腳,似乎想逃避誰的注意似的。 「朱伯伯,朱伯母,奶奶,」小雙忽然開了口,站在屋子中間,她淺笑盈盈,面帶紅暈,眼底有一抹奇異的光芒。「詩堯,詩晴,詩卉,還有雨農和李謙──」她把我們所有的人全叫遍了,然後低首斂眉,用充滿了歉意和感激的聲音說:「我先要謝謝大家一年來對我的多般照拂,這段恩德和這份深情,不是我三言兩語謝得了的,但是,如果我不謝,好像我心裡沒有你們,好像我是不知感恩的,沒有人心的,事實上,我只覺得一個謝字,無以代表我千萬分之一的心情──」 「啊唷!」 奶奶第一個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小雙,你這是幹什麼呀?忽然間背起台詞來了!你又沒演電視連續劇,怎麼唸叨了這麼一大堆呢!」 我們大家也驚愕的望著小雙,不知道她葫蘆裡在賣什麼藥?我第一個聯想到她父親的忌日,暗想她會不會在怪我們忘了那日子?所以來了這麼一大篇「反話」!媽媽把她從上看到下,畢竟比較了解女孩的心事,她柔聲說:「小雙,你有什麼事要徵求我們的同意嗎?你放心,我們是最開明的家庭,不會為難你的!」 小雙的臉更紅了,低著頭,她清楚的說:「我知道朱伯伯和朱伯母都是最開明的人,所以,請原諒我不告之罪。」 「哎呀,哎呀,」奶奶一迭連聲的喊:「再說下去,要成了古裝戲了,成語都出來了。」 「小雙,」爸爸溫和的,卻莊重的問:「你到底有什麼事?」 小雙抬起頭來,眼光對滿室輕掃了一圈,然後,她望著爸爸,柔聲的、清脆的、嚴肅的,而又鄭重的說了:「朱伯伯,我和友文已經在今天下午結婚了!」 頓時間,滿室都噤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相信這件事是真的。詩堯是大大的一震,一截煙灰就落到地板上,他的臉色瞬時間變得像一張紙,眼睛死盯著小雙。媽媽卻直瞅著我,好像我參與了這件事似的,本來也是,我和小雙同居一室,又最親密,怎可能不知道!我慌了,急了,也生氣了!邁上前去,我一把抓住小雙的手,焦灼的喊:「你說什麼?別冤大家!你要結婚,也沒有人不許你結!但是從你來我們家,你就和我們像親姐妹一樣,你怎麼可以偷偷摸摸的結婚而不通知我們!難道連一杯喜酒都不讓我們喝嗎?你這樣做實在太不夠意思!你倒說說清楚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雙!」 奶奶也叫了起來:「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你是真結了婚,還是開開玩笑?」 「朱伯伯,朱伯母!」 這回,是盧友文開了口,往前跨了一步,他對著媽媽爸爸就一鞠躬,然後,他朗聲的、不亢不卑的說了:「這不能怪小雙,一切都是我出的主意。如果伯父伯母有什麼見怪的地方,儘管怪我好了。」 「啊唷!」 奶奶說:「難道你們是真結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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