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瓊瑤 > 紫貝殼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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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頭埋在老吳媽那粗糙的衣服裡,她又哭了起來,啜泣著喊:「吳媽!吳媽!我怎麼辦呢?」 「小姐,小姐呵!」老吳媽拍著她的背脊,除了和她相對流淚之外,別無他法。她那嬌滴滴的小姐,她那曾經終日凝眸微笑,不知人間憂愁的小姐啊! 珮青忽然站正了身子,走到門邊,又折了回來,匆匆的說:「他封鎖得了電話,他封鎖不了我啊,我有腳,我為什麼不走呢?」 老吳媽打了個冷戰,她沒念過書,沒有深刻的思想。但她比珮青多了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多一份成熟和世故。攔住了珮青,她急急的說:「小姐,這樣是不行的,你走到哪裡去呀?」 珮青呆了呆,走到那裡去?去找夢軒?找到了又怎樣呢?吳媽拉住了她的衣袖,關懷的問:「那位先生,可是說過要娶你呀?」 他說過嗎?不!人家有一個好妻子,有一對好兒女!他沒有權利說!他也不會說!吳媽注視著她,繼續問:「你這樣走不了的呀,好小姐,先生會把你找回來的,他會說你是──是──是什麼漢奸呀!」 是通姦!是的,她走不了!她翻不出伯南的手心,冒昧從事,只會把夢軒也拖進陷阱,鬧得天翻地覆。她有何權去顛覆另外一個家庭呢?是的,她不能走,她也走不了!坐回到沙發裡,她用手蒙住了臉。 「好小姐,」吳媽囁嚅著說:「還是──還是──還是吃一點東西吧!」 「我不想吃,我也不要吃!」 「唉!」吳媽嘆了口氣,喃喃的說:「造孽呀!」 珮青蜷在沙發深處,禁不住又淚溢滿眶了,頭靠在沙發扶手上,她神志迷茫的說:「吳媽,還記得以前嗎?還記得西湖旁邊我們家那個大花園嗎?那些木槿,那些藤蘿,還有那些菱角花。」 是的,菱角花!吳媽不自禁的握著珮青的手,悠然神往了,那些花開起來,一片紫色,浮在水面上。小姐穿一身紫色的小衣褲,在湖邊奔跑著,也像一朵菱角花! 珮青長長的嘆息一聲,說:「吳媽,人為什麼要長大?如果我還是那麼一點點大多好!」 有樣東西在沙發上,她摸了出來,是夢軒寫的那本《遺失的年代》,隨手翻開來,那上面有她用紅筆勾出的句子:「我們這一生遺失的東西太多了,有我們的童年,我們那些充滿歡樂的夢想,那些金字塔,和那些內心深處的真誠和感情,還有什麼更多的東西可遺失呢?除了我們自己。」 她望著望著,一遍又一遍,心底有某種感情被勾動又被輾碎了,夢軒那對深思的眸子,夢軒那份沉靜的神態,還有,他的智慧和思想──像海浪一樣,湧上來,湧上來,湧上來──而又被帶走了,帶走了──帶走得那樣遙遠,她腦中只剩下一片白色的泡沫。提起一支筆來,她在那書頁的橫楣上寫下一闋前人的詞:「懨懨悶,沉沉病,小樓深閉誰相詢?冷多時,暖多時,可憐冷暖於今只自知! 一身長寄愁難寄,獨夜淒涼何限事?住難留,去誰收?問君如此天涯愁嗎愁?」 寫完,她再思前想後,就更忍不住淚下如雨了。 中午的時候,出乎意料之外的,伯南回來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帶了一個三十餘歲的、瘦削的、眼光銳利的女傭回來。把那女傭帶到珮青的面前,他一臉陰鷙的笑容:「珮青,我給你物色了一個貼身女傭,她夫家姓金,就叫她金嫂吧!金嫂,這就是太太。」 「太太,」金嫂彎了彎腰,眼睛卻肆無忌憚的在珮青臉上、身上打量著。 「女傭?」珮青愣了愣,愕然的說:「我不需要什麼女傭,有吳媽就足夠了。」 「胡說!」伯南武斷的:「吳媽已經老了,讓她做做廚房工作吧!至於金嫂,她專管伺候你,飲食起居啦、化妝衣服啦,她的人細巧,一定做得不錯。是不是?金嫂?」 「是的,先生。」金嫂恭敬的說,她的皮膚十分白皙,姿色也還不弱,上嘴唇上有一道疤痕,珮青不喜歡那疤痕,那使她看來陰沉難測。 「好吧,就這樣了,」伯南說:「金嫂,你下午就去把東西搬來。珮青,讓吳媽搬出來,把房間讓給金嫂住。」 「那──吳媽住到哪兒去?」 「吳媽?」伯南打鼻子裡哼了哼:「讓她在廚房裡搭帆布床吧!」 「伯南!」珮青喊了一聲,又嚥住了,她知道,這就是伯南的第一步,這個金嫂不是她的女傭,而是她的監視者,這以後,他還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可憐的老吳媽!她坐回沙發裡,低著頭默默無語。伯南,他是怎樣一個硬心腸的人,他完全知道,怎麼做可以傷害她! 下午,這個金嫂就搬進了吳媽的房間,吳媽被趕進了廚房裡。立即,金嫂就有一番改革工作,她先把珮青的衣櫥整個翻了身,所有衣服都以華麗的程度分了等級,而有一批服裝,被認為過分陳舊的,都堆在一起,金嫂很有道理的說:「像太太這樣有錢,穿這種衣服是失面子的!」 「留下來!」珮青冷冷的說,那幾乎全是她心愛的服裝,紫色的襯衫、長褲,紫色的小襖、洋裝,紫色的風衣、旗袍! 「賞給你!」伯南對金嫂說。 「伯南!」珮青喊。 「你不缺錢,你可以再做新的!」伯南打斷了她。 「這是──殘忍的!」珮青說。 「哈哈!」伯南冷笑:「你別做出那股小器樣子來,讓下人看不起你!」 「她不會──看得起我的。」珮青低聲說,把頭轉向一邊。淚水又往眼眶裡沖了上來,不為那些紫色的衣服,為喪失的自尊。 「晚上我們去赴宴會,」伯南不輕不重的說:「程步雲家裡每星期六晚上都有定期的餐聚,以後我們每次都去。」 「不!」珮青本能的一驚,她瞭解伯南的用意,他想在聚餐中找出那個男人來,他已經敏感的推測到她唯一接觸外界的機會就是赴宴,那個男人必定是她在宴會中結識的,他不笨,他很聰明! 「我不去,他沒有請我們!」 「程家的宴會是不需要請就可以去的,而且,去的也都是你認識的人!」 「我不去!」她軟弱的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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