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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伯南!」佩青喊。

  「你不缺錢,你可以再做新的!」伯南打斷了她。

  「這是——殘忍的!」佩青說。

  「哈哈!」伯南冷笑:「你別做出那股小器樣子來,讓下人看不起你!」

  「她不會——看得起我的。」佩青低聲說,把頭轉向一邊。淚水又往眼眶裡沖了上來,不為那些紫色的衣服,為喪失的自尊。

  「晚上我們去赴宴會,」伯南不輕不重的說:「程步雲家裡每星期六晚上都有定期的餐聚,以後我們每次都去。」

  「不!」佩青本能的一驚,她瞭解伯南的用意,他想在聚餐中找出那個男人來,他已經敏感的推測到她唯一接觸外界的機會就是赴宴,那個男人必定是她在宴會中結識的,他不笨,他很聰明!

  「我不去,他沒有請我們!」

  「程家的宴會是不需要請就可以去的,而且,去的也都是你認識的人!」

  「我不去!」她軟弱的說。

  「你非去不可!」伯南命令的說。「金嫂,給太太準備赴宴會的服裝!」

  「是的,先生。」金嫂那尖細的聲音立即響了,她像個影子般站在佩青的身後。

  佩青去了,她不能不去。在程家的大客廳裡,她如坐針氈,時刻都擔心著夢軒的出現,卻又有一種下意識的期盼。吃的是自助餐,來的客人還真不少,起碼有二十個人以上。伯南周旋在客人之間,彷佛和每個人都熟,和每個人都親熱。佩青端著她的盤子,瑟縮在客廳的一個不受人注意的角落裡,她不願別人發現她,也不願和任何人攀談,只想把自己藏起來,深深深深的藏起來。

  程步雲走了過來,在她的身邊坐下了,他沒有忽略她,事實上,他注意她已經好一會兒了。那憂鬱的眼神,那寂寞的情緒,那份瑟縮和那份無可奈何,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這小婦人何等沉重啊!他坐在她身邊,溫和的說:「你吃得很少,范太太。」

  「不,」佩青倉卒的回答:「已經很多了。」

  「別騙我,」程步雲笑了笑。「你幾乎什麼都沒有吃。」

  「我——我吃不下。」佩青低低的說,說給自己聽。

  「不合胃口嗎?」

  「不,不是的,」佩青的臉紅了:「我一直都吃得很少。」

  「別太客氣,嗯?」程步雲和藹的望著她,他喜歡這個嬌嬌怯怯的小婦人。「很多年輕人都把我這兒當自己的家一樣,你如果常常來,也一定會發現我們老夫妻是不會和人客套的。」

  「我——知道。」佩青揚起睫毛來,用一對坦白的眸子看著他,帶著股近乎天真的神情。「我——只是很不習慣於到人多的地方來。」

  「你應該習慣呵,」程步雲笑著:「你還那麼年輕呢!年輕人都應該是愛熱鬧的、活潑的、嘻嘻哈哈的!告訴你,范太太,」他熱心的說:「在能夠歡笑的年齡,應該多多歡笑。」

  佩青笑了,不是歡笑,是苦笑。

  「只怕已失去了歡笑的資格。」她低聲的說,說給自己聽。

  「你不對,范太太,」程步雲搖著他滿是白髮的頭:「沒有人會失去這個資格,或者你的生活太嚴肅了——」他還想說什麼,一眼看到門口的一個人,就喜悅的站了起來:「哈!他總算來了,這孩子,好久沒露面了。」

  佩青看了過去,她的心立刻化為雲,化為煙,化為輕風,從窗口飛走了。她的手發冷,胸口發熱,頭腦發昏,眼前的人影杯光全凝成了薄霧。好久好久,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沒有世界,沒有宇宙,也沒有自我。當她的意識終於回復,已經不知道時間溜走了多久,那個「他」正挨近她的身邊。

  「我不知道你會來。」他用很低的聲音說,坐在她的身邊,他燃起打火機的手洩露秘密的顫抖著。

  「你最好走開,」她也低聲說,不敢抬起頭來,「他已經懷疑到了,他在偵察我。」

  「他不是要離婚嗎?」

  「現在他不要了,你走開吧!」佩青懇求的。

  「不行,我要見你,」他的聲音平平板板的,但是,帶著炙人的痛苦。「你家的電話打不通,這兩天,幾千百個世紀都過去了。」

  「他防備得很嚴,你懂嗎?別再打電話來,也別再找我了,好嗎?」

  「你是說這樣就結束了?」

  「是的。」

  「你以為可以嗎?」他猛抽了一口煙,嘴角痙攣了一下:「你的丈夫過來了。」

  真的,伯南停在他們的面前,眼光銳利的望著佩青。

  「在談什麼?」他嘻笑著問:「你們談得很開心哦?」

  「沒什麼。」佩青的喉嚨幹幹的。「我們可以回去了嗎?伯南,我不大舒服。」

  「你又不舒服了?」伯南轉向夢軒:「我這個太太是個小林黛玉,風吹一吹都會不舒服的。」

  夢軒想擠出一個笑容,但是,他失敗了,他甚至講不出一句話來,只感到胃裡像爬滿了蟲子,說不出來有多難過。

  伯南仍然堆滿了一臉笑,腦子裡卻在急速的轉著念頭,是這個人嗎?夏夢軒?滿身銅臭的小商人?不!似乎不太可能!但是,這是佩青整晚所講過話的第二個人,總不會是頭髮都白了的程步雲吧!伯南挨著佩青的另一邊坐了下來,用手摸摸她的額,故作關懷的說:「怎麼了?沒有發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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