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瓊瑤 > 紫貝殼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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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嬋的睫毛垂了下來,倚著梳妝檯,她用手指在桌面上劃著,像孩子般把嘴巴翹得高高的。夢軒不再理她,到浴室裡去漱口洗臉之後,就拿起公事皮包,早飯也沒吃,往門外走去。美嬋追了出來,扶著車門,她又滿臉帶笑了,把支票的事硬拋開不管了,她笑著喊:「記住晚上陪我們去看棒打鴛鴦啊!」 「鬼才陪你們去看棒打鴛鴦!」夢軒沒好氣的大聲說,立即發動了車子,車子衝出了車房,他回頭看看,美嬋正呆呆的站在那兒,滿臉委屈和要哭的神情。他的心軟了,煞住車子,他把頭伸出車窗喊:「好了!晚上我回來再研究!」 重新發動了車子,向中山北路的辦事處開去。他忍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女人!誰能解釋她們是怎樣一種動物? ▼第三章 午後。珮青忽然從夢中驚醒了,完全無緣由的出了一身冷汗,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怔忡的望著窗子。室內靜悄悄的迎了一屋子的秋陽,深紅色的窗簾在微風中搖蕩。眨了眨眼睛,她清醒了,沒有祖父,沒有那棟在颱風裡呻吟的老屋,沒有貧窮和饑餓,她也不是那個背著書包跋涉在學校途中的女孩。她現在是范太太,一個準外交官的夫人,有養尊處優的生活,爺爺在世會滿足了。但是,爺爺,爺爺,她多願意倚偎在他膝下,聽他用顫抖的聲音說:「珮青哦,你是爺爺的命哩!」 現在,沒有人再對她講這種話了,爺爺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給她留下,只留下了看著她長大的老吳媽,和一屋子被蟲所蛀壞了的線裝書。那些書呢?和伯南結婚的時候,他把它們全送上了牯嶺街的舊書店,她只搶下了一部古裝的《石頭記》和一套《元曲選》,對著扉頁上爺爺的圖章和一行簽字:「墨齋老人存書」,她流下了眼淚,彷彿看到爺爺在用悲哀的眼睛望著她,帶著無聲的譴責。 多麼殘忍的伯南呀,他送走了那些書,也幾乎送走了老吳媽,如果不是珮青的眼淚流成了河,和老吳媽賭咒發誓的跟定了她的「小姐」的話。但是,跟定了「小姐」卻付出了相當的代價,現在的「小姐」闊了,老吳媽的工作卻比以前增加了一倍都不止,珮青不忍心的看著那老邁的「老家人」跑出跑進,剛輕輕的說一句:「我們再用一個人吧,吳媽的工作太重了!」 那位姑爺的眼睛立刻瞪得比核桃還大:「如果她做不了,就叫她走吧!」 老吳媽不是巴結著這份工作,只是離不開她的「小姐」,她那吃奶時就抱在她懷裡的「小姐」,那個嬌滴滴的、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何況,她在珮青家裡幾十年了,跟著珮青的爺爺從大陸到臺灣,她沒有自己的家了,珮青到哪兒,哪兒就是她的家,再苦也罷,再累也罷,她可離不開她的「小姐」! 珮青下了床,天晴了,秋天的陽光是那樣可愛!梳了梳那披散的長髮,繫上一條紫色的髮帶,再換上一身紫色的洋裝,她似乎又回復到沒有結婚的年代了,爺爺總說她是一朵紫色的菱角花。她們稀記得童年的時候,西湖的菱角花開了,一片的淺紫粉白。小時候,媽媽給她穿上一身紫衣服,全家都叫她「小菱角花來了!」曾幾何時,童年的一切都消逝了,媽媽、爸爸、西湖和那些菱角花!人,如果能永不長大有多好!走出了臥室,迎面看到老吳媽捧著一疊燙好的衣服走進來,對她看了一眼,吳媽笑吟吟的說:「想出去走走嗎?小姐?」 「不。」珮青懶懶的說。 「太陽很好。你也該出去走走了,整天悶在家裡,當心悶出病來。」 「先生沒有回來嗎?」她明知故問的。 「沒有呀!」 「我做了一個夢,」她靠在門框上,帶著一絲淡淡的憂愁:「吳媽,我夢到爺爺了。」 「哦?小姐?」吳媽關懷的望著她。 「我們還在那棟老房子裡,外面好大的風雨,爺爺拿那個青顏色的細瓷花瓶去接屋頂的漏水,噢!吳媽,那時候的生活不是也很美嗎?」 「小姐,」老吳媽有些不安的望著她:「你又傷心了嗎?」 「沒有,」珮青搖了搖頭,走進客廳裡,在沙發中坐了下來。 陽光在窗外閃耀著,她有些精神恍惚,多好的陽光呀!也是這樣的秋天,她和伯南認識了,那時爺爺還病著,在醫院的走廊上,她遇到了他。他正在治療胃潰瘍。他幫了她很多忙,當她付不出醫藥費的時候,他也拿了出來,然而,爺爺是死了,她呢?她嫁給了他。 到現在她也不明白這婚姻是建築在什麼上面的,從爺爺去世,她就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爺爺把她整個世界都帶走了,她埋在哀愁裡,完全不知該何去何從,伯南代表了一種力量,一種堅強,一種支持。她連考慮都沒有,就答應了婚事,她急需一對堅強的手臂,一個溫暖的「窩」。至於伯南呢?她始終弄不清楚,他到底看上了她哪一點? 電話鈴驀的響了起來,攪碎了一室的寧靜,珮青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拿起聽筒,對面是伯南的聲音,用他那一貫的命令語氣:「喂,珮青嗎?今晚孟老頭請客,去中央酒店消夜跳舞,你一定要去,我晚上不回家吃晚飯,十點鐘到家來接你,你最好在我回來以前都準備好,我是沒有耐心等你化妝的!」 「哦,伯南,」珮青慌忙的接口:「不,我不去!」 「什麼?」伯南不耐的聲音:「不去?人家特別請你,你怎麼能夠不去?你別老是跟我彆扭著,這是正常的社交生活,請你去是看得起你!」 「我不習慣嗎,伯南,你知道我又不大會跳舞!」 「你所會的已經足夠了,記住,穿得華麗一點,我不要人家說我的太太一股寒酸相!」 「我──我不要去嘛,伯南,我可以不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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