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瓊瑤 > 紫貝殼 | 上頁 下頁


  夢軒對她瞭解很深,因此從不把外界的煩惱,或者公司的業務講給她聽,知道她既無興趣也聽不懂。他們的經濟情況好轉之後,美嬋也十分容易的接受了,而且立即倚賴起下女來。但是,她並不像一般女性那樣,學得浮華、虛榮,或者在牌桌上磨去時間,她還是原來那個她,懶懶散散的、隨隨便便的、快快樂樂的。

  「棒打鴛鴦!」她還在繼續她的話題:「這準是一部好片子,我告訴你。它融歌唱、愛情、打鬥於一爐,報上登的。還香艷、刺激、哀感、纏綿──哎!一定好看極了。廣告上還說,要太太小姐們多帶手帕呢!」

  他體會過無數次和她一起看電影的滋味,知道「多帶手帕」真是件重要的事情,她自己是個樂天派,偏偏喜歡看些哭哭啼啼的片子,而且,每次她都比劇中人更傷心,哭得唏哩嘩啦像黃河泛濫,常常引得前後左右的觀眾都寧可放棄電影而來看她,使坐在一邊的夢軒面紅耳赤,如坐針氈。何況,她的淚閘是不能開的,一開就收不住,等到散場之後,她還會伏在前面椅背上嚎啕不止。所以,對於陪美嬋看電影,夢軒則一向視為畏途。

  「怎麼樣?」美嬋把指甲刀丟到梳妝檯上,沒有丟准,落到地板上去了,她也就由它在地板上躺著。「我們就說定了,晚上你回家吃晚飯,我們看七點鐘那場棒打鴛鴦!」

  這可不是能夠說定的事情!棒打鴛鴦?誰要看什麼棒打鴛鴦!但是,他太倦了,晚上的事,晚上再說吧!他現在只想好好的睡一個早覺。蠕動了一下身子,他把頭深深的埋進枕頭裡,嘴裡含糊的「唔」了一聲。

  美嬋從床沿上站了起來,輕鬆的說:「好了,我不吵你睡覺。」向房門口走了兩步,她又站住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哦,順便告訴你一聲,昨天我姐夫來了,他很急,說是缺一筆款子,等著要還人,他家的彬彬又生病了,賢賢的腳摔傷了,怪可憐的!他急著要跟我們挪一筆錢用,我找了半天,還好你沒把書桌抽屜鑰匙帶走,剛好裡面有一張簽好字的支票,我就給他了!」

  「什麼?!」夢軒吃了一驚,突然醒了過來,從床上跳了起來,瞌睡蟲全跑到窗外去了。「你說什麼?什麼支票?」

  「你簽好字的支票呀!」美嬋張大了眼睛:「你這麼緊張幹嘛?」

  「票面是多少錢?」

  「唔,我想想看,是──一萬五千五百,不對不對,是兩萬一千五百──」

  「我知道了,」夢軒打斷她:「是一萬五千兩百元,是不是?有沒有抬頭的?」

  「抬頭?」美嬋愕然的問:「什麼叫抬頭?你知道我對支票是根本不懂的,我拿給姐夫看,他說好極了,就拿走了。」

  夢軒從鼻子裡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來。

  「美嬋,你算是有錢了?一萬五千元就隨便給人群連問都不問我一聲?你的手面也未免太大了吧?」

  「怎麼,」美嬋的嘴唇噘了起來:「他是我的姐夫嘛,難道要我見死不救?」

  「我知道他是你的姐夫,可是他們可沒有到要死的地步,你那個姐姐穿得比你漂亮多了,家裡用上兩個傭人,卻到處借錢過日子,算哪一門?你知道我這筆錢是今天馬上要付出去的,我並不是有一大筆錢可以放著不動,我的錢要周轉,你懂不懂?」

  「不懂!」美嬋的嘴翹得半天高:「他們都知道我們現在有錢了,有錢就不要窮親戚了!」

  「胡說!美嬋!」夢軒不耐的說:「你知道這一個月他在我們這裡拿走了多少錢?月初拿五千,月中又是三千,現在再拿去一萬五,一個月就拿走了兩萬多,我再闊也養不起你這門窮親戚!」

  「他又不是不還,他不過是借去用一用,有錢就還我們,你那麼小器做什麼?」

  「哦?我還算小器?」夢軒有了三分火氣:「美嬋,你講講理行不行?你姐夫拿走的錢什麼時候歸還過?如果數字小倒也罷了,數字越來越大,我是憑努力掙出來的事業,禁不起他們拖累,你懂不懂?而且,他們救得了急,也救不了窮,你的姐夫整天遊手好閒,酒家、妓院裡鑽來鑽去,難道要我們養他們一輩子?他好好的一個男子漢,為什麼不去找工作做呢?」

  「他也做過呀,」美嬋囁嚅的說:「他倒楣嘛,做什麼事就砸什麼事,人家不像你這麼運氣好嘛!」

  「運氣?」夢軒氣沖沖的說:「假如我和他一樣,整天生活在酒家裡,看我們的運氣從哪裡來!」

  起了床,他開始滿懷不快的換衣服,碰到美嬋,根本就是有理說不清,她待人永遠是一片熱情,但是,隨隨便便把支票給人的習慣怎能養成!

  「總之,美嬋,你以後不許動我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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