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瓊瑤 > 月滿西樓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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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了我一眼,唇邊微露笑意。拋下了圓規,他坐正了身子,說:「好吧!余小姐,你看完了小凡的日記嗎?」 「這——」我錯愕的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不慌不忙的燃起了一支煙,噴出了一口煙霧,他笑了笑——我發現我很少看到他笑,他的臉孔一向冷淡而嚴肅。——他的笑帶點鼓勵和安慰的味道,不勉強我回答,他凝視著煙蒂上的火光,說:「我知道你看過了,幾天來,你很寂寞,你無事可做,你又很好奇,於是,你接受了小凡。我猜想,你對她應該是很熟悉了?你也閱讀過她在書上亂批的那些字吧?」 「我——我想。」我倉卒的說:「你在暗中窺探我。」 他又笑了。「確實不錯,你完全猜中。」 「這——這並不很公平,石先生。」我有些氣憤:「我不懂你把我弄到這兒來,是要我做什麼?」 「第一步,我要你看小凡的日記,」他慢吞吞的說:「這一點,你已經做到了。」 「可是——你不必這樣神秘,如果這是我工作的一部份,你盡可以交下來讓我看。」 「這不同,當你把它當工作來做的時候,你不能自然而然的接受它。小凡也不能像現在這樣深深嵌進你腦子裡去。告訴我,你對小凡的印象如何?」 「那是個很可愛,很活潑,很癡情,而略帶點任性和神經質的女孩子。」我說。「很正確。」他滿意的噴出一大口煙:「你做得很好。」 「可是,我仍然不懂,」我說:「小凡的日記和我的工作有什麼關聯?」他打開了書桌旁邊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件東西,丟在我的面前,說:「看看這個,是不是能使你懂一些?」 我拿起來,那是一張照片,一個少女的四英寸照片,挺秀的眉毛,一對瑩澈的眸子,嘴唇很薄,唇邊有個小酒渦,微笑的樣子十分俏皮。翻過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字:「小凡攝於一九六一年春」。 「怎樣?」石峰問,注視著我的眼睛迷離難測:「仔細看看這張照片,你會不會對照片上的人有些面熟?」 經他這樣一提示,我才發現確實如此,這照片上的人似曾相識,越看就越面熟,但又實在沒見過,我困惑的抬起頭來,石峰正審視著我。「看不出來嗎?」他問,又丟了一張照片到我面前:「那麼,看看這個。」我拿起那第二張照片,卻赫然是我的照片,我應徵時寄給石峰的那張照片,兩張照片一對比,我立即發現似曾相識的原因了。我和小凡,我們竟然長得非常相像,仔細看當然分別很大,猛一看卻確實有四五分相同,尤其是眼睛和臉龐。我疑惑的望著石峰:「我像她,」我說:「是麼?」 「是的,你像她,但並不是最像的一個。」 「怎麼講?」 「在應徵的一千多個人裡,有比你更像她的,我之所以選中你,是因為你那篇自傳,你文筆活潑而心思靈巧,再加上,你還有一個地方和小凡相同——你是個孤兒。」 「我懂了,」我說,呼吸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我十分激動。「你並不是在找什麼中文秘書,那些都是障眼法,你是要找一個小凡的替身,你就是那個冬冬,你無法使小凡復活,你就挖空心思想再找一個小凡,對吧?不幸我被你選中,你把我弄到小凡的屋子裡,讓我看小凡的日記,想把我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變成你的小凡。但是,你錯了,天下沒有相同的兩個人,我也不可能變成小凡,這工作我不幹!」 「冷靜一點,余小姐,」他說,態度沉著而穩重:「你並沒有把事情弄得很清楚,你有豐富的聯想力,卻沒有細密的推斷力。第一,小凡並沒有死。第二,我也不是冬冬。」 「哦,是嗎?」我愕然的問。 「你想,冬冬只比小凡大四歲,小凡今年不過二十三、四歲,冬冬也不過二十七、八,我呢?我已經三十七、八了,這不是很明顯嗎?」 「這——」我頓住,半天,才說:「那麼,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如果小凡也沒有死。你為什麼要找一個像小凡的人?」 他沉思片刻,煙蒂上的煙灰積了很長的一段。他的眼睛投向窗外,有點迷離,有點落寞,又有點蕭索。那眉端額際,積壓著某種看不見的憂鬱,使他整個的臉顯得莊嚴而又動人,像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手下的雕塑品,那樣冷漠的,卻又充滿靈性和生命力。「故事必須從很久以前說起,」他慢慢的說:「希望你有耐心聽我說完它。」我有耐心,事實上,他撼動了我,他的神情令我感動,他的語氣使我沉迷。我靜靜的聽著他的敘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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